弱萍無法,只得取了白玉杯給他斟到七分滿,一邊嘀咕道:“一杯六十靈石呢,你也喝得下口!”
她不說還好,章師爺一聽到“六十靈石”,眼珠子都發了光,也不顧身上劇痛,舉杯就啜了一口,閉起眼咂嗼半天,才長長嘆息道:“好酒!心都要化了,當真是此生都未嘗過的好酒。Ψ雜ω志ω蟲Ψ”當下又接連喝了兩口,杯子都舍不得放下。
“最重要的是,從這‘母子魃’的方子來看,它也只是個試驗的半成品而已。走到這一步,就算讓女魃對飼主點滿了忠誠度,那么再接下來,就該是讓它擁有智力了。”酒鬼對待好酒的態度,一般都這模樣,女主人也不為意,笑了笑繼續道,“然而我從都伏末的心得中知道,至少直到他死去,蠻族都未創造出那般完全忠誠而又有智慧的戰獸。再結合都伏末對‘母子魃’的態度來看,他似乎是有所保留的,也就是說,蠻族對于這項可以改變全族命運的巫術,居然抱著回避的態度,這其中的隱情就耐人尋味了。”
弱萍不放心道:“可是那等荒郊野地……”
女主人笑道:“我是那等柔弱女子?”
弱萍知道,她自然不是。能將整個南贍部洲都攪得天翻地覆的人,“柔弱”這兩個字,和她真是半點邊兒都沾不上。然而她現在有恙在身,不復往日威風,這樣真不要緊?
女主人洞悉了她的想法,溫聲道:“章師爺都能進出自如,我便不能了?再說,這世上能傷到我的東西不多了。”纖手抬起,撫了撫腕上的金蛇鐲子。
她說的倒真是半點無錯。再說,有那只蛇鐲在呢,天下還有何人能夠傷她?弱萍想到這里,也就放心了,她開口正要再說,女主人突然一抬手:“噤聲,仔細聽。”
弱萍不敢吭聲,果然全神貫注地擴展了神念出去,好一會兒才聽到女主人問:“可聽明白了?”
聽明白什么,這四下里半點響動也沒有啊。弱萍硬著頭皮道:“大人,我什么也沒聽到呢。”
寧姑娘皺眉道:“正是沒有聲響……我們已經行出一百多里,進入深山之中,這兒平時人跡罕至,怎會如此安靜?”這輛馬車的制工精良,平時若是緊閉起來,外面半點動靜也傳不進來,可是開著窗兒,并非全封閉。
弱萍在巴蛇森林里住慣了,聽她這么一點,立刻明白過來:森林里其實從不安靜,無時不刻都有蟲鳴、鳥啼、蛙叫、猿嘯,像這樣四下里半絲聲音也無,靜若墳場一般,反倒是詭異了。
拉車的四匹大馬有一點異獸血統,因此奔跑起來比尋常良馬還要快得多。饒是如此,這么將近二百里的路途,依舊是花費許多時間,等章師爺說聲“快到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他從馬車上探出頭去看了看,又縮回來道:“這條林道因為連通饒平和外界的路途最短,從前是繁忙商道,每天至少有七、八支商隊從這里經過。可是今年走這條道兒老有人突然瘋顛,發作起來不是砍傷同伴,就是跑進深山密林里從此消失,詭異得很。所以現在大伙兒寧可多繞一點路,從安全的通道經過,也不敢再走這里。”
寧姑娘往窗外看去。
密林中光線更暗,到處是郁郁蓊蓊的林木。這里的植物好像長得比外界更加茂密,連無數年商隊踩出來的路徑都掩蓋過去,所以章師爺接連指錯了幾次方向,正害怕眼前這女主人責怪,哪知她悠悠然道:“無妨,你只管認路,我現在最不缺的便是時間了。”
這話中其實有些蕭索的意味,可是章師爺無暇細辨,指著路邊一塊突出的大黑巖道:“就是這里!我和桂兒當時就在這里遇襲。”
馬車這個時候已經行在盤山的小路上,這兒的道很窄,只容兩輛馬車并行,又是沿著山勢逶迤不絕,所以駕車發力狂奔起來,很可能就一頭扎進旁邊的谷底了。
這地方簡直是個天然的獵場,獵物在這里根本跑不快,也難怪襲擊章師爺夫婦的強盜會在這里設伏。
到了這里,章師爺就不會認錯了,果然引著馬車往前奔了一刻鐘,山道在這里分岔,他指了一條往密林里而去的路。當年他就是往里頭一路狂奔,躲避攔路的強人。
申春堂構的馬車往這里面慢慢走了一會兒,弱萍兩人就明白當時章師爺為什么會失足落崖了:
這里看著是一片綠草如茵,然而奔到最前方才能發現,整塊崖石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坍塌下去,上面偏又被矮樹虛掩,無論誰惶急逃竄,估計都不會注意到這里有個天然的陷阱,而后便是一腳踏空。
弱萍站到這個隱蔽的懸崖邊上探了探頭,回來稟報:“從這上面看下去,底下景致全被密林擋住,什么也望不見。”
章師爺也道:“我當時也是運氣極好,落下去正好在松樹上。要是落下去時往邊上再移個一、兩丈,那就是直接掉崖而死了。”這處斷崖在這里,也不知道坑過多少人,如章師爺這般墜崖而不死的幸運兒,真是不多見。
他看了看這對主仆,不知道她們要如何下去。崖壁陡峭得猿猴難攀,弱萍看起來又不像有力氣的妖怪,能搬得動女主人嗎?然后,他要怎么跟下去?
這個時候,申春堂構的女主人卻是舉目四望,皺眉道:“好濃的煞氣。”
煞氣是什么東西?章師爺正自不解,弱萍也已經附和:“是的,從走進這條山路就有不適,待得進了密林,更是煩悶欲嘔。”妖怪本身對煞氣就比普通人類警覺得多,再加上她有孕在身,更加敏|感。
女主人搖了搖頭:“難怪這條商道上總有旅人發狂,原來是受了山脈當中逸出來的煞氣影響。”看了章師爺一眼,“你說,原來這里平安無事?”
“除了山路難行、偶有強人攔路之外,這里幾百年來從未有怪事發生。”章師爺老實回答,“直到大半年前。”
“具體呢?”
章師爺在城主府供職,知道的總比外人多些,這時就仔細回想:“第一樁有案可查的發狂事件,約莫是在龍抬頭之后的七天,那個商隊的伙計原本外向多言,走到這里就沉默起來,后來突然拔出腰間佩刀,后面就頻繁得多了。消息傳開來是五月,那個時候已經很少人往這里走了。”
民間有言“二月二,龍抬頭”,所以章師爺所說的日子,大概就是二月初九。他又奇道:“怎地我站在這里無事?”
女主人舉目四顧,一邊答道:“人類個體對煞氣的感應不同,有些人易受影響,有些則未必。這就是那些商隊中有人發瘋,有人還能保持理智的原因。不過進入密林之后的煞氣濃度大增,恐怕你也頂不了多久。”章師爺也知道自己回城之后必死無疑,這時候反倒不覺害怕,又聽女主人道,“你說,這里以前從未出過怪事?”
“是的。”
“那即是說,二月之前,這里沒有煞氣溢出,看來與你所說的那具古尸脫不了干系。”女主人轉頭,望見弱萍面色發白,知道她修為偏弱,尤其腹有胎兒,已經承受不起這里的煞氣濃度,不由道,“你便在這里等我吧。”
弱萍一驚:“大人!”沒有她護持,女主人甚至都無法站立,又要如何攀下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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