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們心底,依舊希望無所不能的神靈能救他們于苦痛疾疫,卻不知道這恐怖的病癥原本就是神人“賜”給他們的。
寧小閑心底隱約有個主意,似能幫助他們脫離苦海。可是要動懷柔上人的試驗品,這位神境必不會允許。為了區區幾個人類病患,不值得開罪懷柔上人,不值得令長天和這位極北之地的大能交惡,尤其他們還站在對方的地盤上。最重要的是,“七日談”太重要,懷柔上人所為,也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大亂,根本無從指責。
所以,哪怕她有心,此刻也是無力。明知是舍小而顧大,這感覺卻也不好。
長天撫了撫她的香肩道:“此事既了,我們也該走了。”他和寧小閑不過是路人,抓幕后兇手這種事,留給懷柔上人去做就好。畢竟誰的地盤誰作主。
寧小閑喃喃道:“雖說事情探尋到了這里也算水落石出,可為何我總覺得還有甚地方不對勁?”買兇屠城的人,要雇來的這些兇手炸毀城池、殺盡城民以消除病毒的潛在宿體;一方面又派人圍堵金光廟,正是為了給另一隊人馬爭取時間,讓他們在懷柔上人被驚動之前就殺盡病人,從明面上消滅“七日談”。這樣雙管齊下,原本的確可以將“七日談”斬盡殺絕的,也算是給蠻人立下了大功,卻被她破壞了計劃。
可是她隱隱覺得,這事兒還沒有完。想來想去,對方的計劃里頭還有一環缺漏:如果屠城計劃遇阻怎么辦,如果農莊這里的病人沒有殺盡怎么辦?換言之,如果提前驚動了懷柔上人,怎么辦?
就算她沒插手,這計劃里面也是有個變數在的――“七日談”的病人,并沒有全部聚集在農莊。所以幕后主事者想消滅“七日談”的愿望就不能實現。
她想了想:“長天,你可能尋到特木爾那孩子的下落?”對方的籌劃也算周密,若說有什么遺漏的地方,那就是提前走出去的特木爾兄妹。
這兩個孩子已經出走了一段時間啦,暗中這股勢力難道沒有察覺嗎?這是他們計劃中的漏洞,難道不要填補嗎?若換了寧小閑自己,那是必須再安排個后備計劃的。既然暗中那人所圖者甚大,怎么會放著這么明顯的問題不管?
心上人的要求,他不會拒絕。所以下一瞬,寧小閑就覺得身上微涼,像是體表觸著了冷水,當知這是長天將神念擴展出去,除了覆蓋整個巖炭城之外,還繼續往外散逸,無遠弗屆。
果然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睜眼,搖了搖頭:“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他說沒有,那一定就是沒有了。特木爾不過個人類孩子,怎可能瞞得過神境的探視?除非……她目光向著眼前的藍衣修士瞥去,后者一個激靈,趕緊道:“我真沒找著他!指不定他已經死在外頭了呢。”
的確,長天的神念掃視也只能望見有生氣的活人,想要照見冤魂亡靈,那是魂修的事兒。如果特木爾已經離世,的確就不在長天的感知當中了。
想到這里,她心里都泛出了微微的惋惜之意。
不過這個時候,身后的病患中突然有人道:“誰說他死了?”
眾人聞聲望去,卻見這是個年過六旬的老者,連臉上的皺紋都化作了石紋,可見行將就木,命不長矣。寧小閑問道:“何解?”
老人啞聲道:“你們不知道么,特木爾一家都是被他傳染的。現在他父母都去了,妹妹大概也快沒了,只有他還活著。”
另有一名病患也應和道:“確是如此。我被送到農莊時,特木爾早就在這里了。聽說他是這農莊里活得最長的人,至少在這兒呆了六個月。他父母和妹妹都是后面被送來的,結果這莊子里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沒了,只有他還活著。有人說他是個不祥的,將我們的活氣都吸走了,因此將他趕出了農莊。”
寧小閑凝聲道:“可是他看起來――”可是那孩子的石紋,明明都已經爬滿了脖頸,只怕最多只有一個月的壽命了,怎會……?
病患們冷笑道:“看起來快死了是么?呵,我們剛到這里時,他就是那副樣貌了!看著要死不活的,其實到現在也活蹦亂跳!嘿嘿,逃跑前還順走了我們的衣裳和吃食。”
他們的話語里當然是濃墨重彩的嫉妒,畢竟被送到這里的都是必死之人了,憑什么他們無力回天,那孩子卻挺過了一月又一月?
這話卻在寧小閑心中掀起驚天波瀾。
特木爾已經染病六個月而未亡!這說明什么?
或許是他身上的蠻人血脈遠比其他病患更稀薄,也或許是他身體的抵抗能力更強,畢竟人體是這世界上最復雜的一個系統,哪怕是神境本身也不敢說已經窮其變化于心。
然而他能活過旁人兩倍的時間,最最可能的原因卻是這一個:
他體|內已經誕生了抗體!
寧小閑抓著長天的手,喃喃道:“原來我也會看走眼。”她先前分明是用神念給這孩子做過檢查了,的確“七日談”已經侵入到他身體當中去,甚至深入肺腑,所以他才咳出了黑血,所以她才給出了“病入膏盲”的診斷。
可是她錯了。這不是入侵的過程,而是“七日談”被抵御和驅逐的過程。換句話說,“七日談”并不是在入侵,而是在撤退,而特木爾也在好轉。如果身后這些病患所言屬實,那么“七日談”其實在數月之前就已經侵入了特木爾的臟器,然后止步于此,很可能因為他體|內莫名產生了抗體,從而擋住了病毒繼續腐蝕宿主的腳步,然后堅定地、一步一步地往外排除。
由于“七日談”本身的強大,這過程實在太緩慢,慢得至少維持了數月而特木爾還未能痊愈。
幫著它瞞過寧小閑眼睛的另一個幫兇,其實是懷柔上人的賜福。他降下的石化術會將患者病變的部位變作石頭,然而特木爾前面遭到感染,后面卻在自我康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