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阿牛告訴他,山洞當中似乎一直有個聲音循循善誘:快進來,快來找我。〝雜∞志∞蟲〝并且這聲音直接在心底響起,潘員外都聽不到。他在荒郊遇過的山精鬼怪不少,知道遇上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是扭頭就走,決不靠近。
不過那時候兩人再沒別的選擇,潘員外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他,帶自己進去。阿牛對他一向忠心耿耿,這時也只得聽從。
兩人進了山洞避雨。
洞口很小,加上狂風和雨雪洗去了兩人的氣味,狼群要追上也不容易,所以兩人還有時間將山洞探尋一遍。
山洞不大,然而洞底躺著一個奇怪的生物。
這東西看起來尖嘴癟腮,渾身披毛,肋下有軟膜,體態卻類猿猴,只是個頭很大,如果站起來應該比阿牛還要大上兩號。潘仁壽見著它的時候險些驚叫出聲,因為這不折不扣就是個妖怪。
幸好他馬上就發現這東西早就渾身僵硬,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死透了。它全身上下布滿黑色焦痕,有些部位甚至都已經炭化。潘仁壽在迭津州也呆得久了,一眼看出這是雷電劈出來的焦痕。只不過一般人承受那么一記兩記也就死了,這只妖怪看起來還很強硬,看傷勢至少是挨了幾十記,最后逃到這里傷重不支而亡。
翻看了怪物,潘仁壽一眼就發現了格格不入之處:它全身都是傷痕累累,偏只有左臂完好無損,并且這只手臂毛發稀疏,肌肉虬結,看起來反倒更像人類的手臂,安在這怪物身上顯得不倫不類。
偏偏這怪物到死都珍而重之地將它掩在腹下,顯然不愿令人發現。
阿牛即指著這斷臂對潘仁壽甕聲甕氣道:“老爺,就是這東西呼喚我。說能幫我解決一切困局。”
說來也怪,他才碰著怪物,這只手臂就自行脫落下來。斷面處沒有血,可是胳膊卻變得黑乎乎地,像是完全炭化一般。
兩人眼下的困局是什么?是身陷荒郊、被狼群緊追不舍,隨時都可能被野獸撕扯吃掉。
他們久走山野,知道這世上邪門的東西很多,這只斷臂來歷不明,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在誑人。并且最重要的是,它還告訴阿牛,要正確使用它就得卸下自己原來的胳膊,將它替換上去。
阿牛自然是不肯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能說剁就剁?
潘老頭即便不能說是養尊處優,跑了這么久的山路,又澆了大半夜的雨水,也是筋疲力盡,自忖狼群若是追上來,自己也只能變作它們的腹中餐。
人在絕境中,一定會抓住救命稻草不放,潘仁壽只想著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一死,于是攛掇阿牛一試。
阿牛原本就滿腹赤誠,潘老頭又許諾事后會將自己的獨女嫁給他,于是阿牛咬了咬牙,真地將自己的胳膊給卸了下來,將那只奇怪的斷臂給安了上去。
奇跡發生了,阿牛傷口的血立刻止愈,斷臂也在頃刻間與他的血肉融為一體,肌肉、血管都連通起來,血液輸送到斷臂當中,令它很快又從一團焦炭恢復為有彈性且堅韌的人類手臂。
換上了這截手臂之后,阿牛只有兩個感覺,首先是渾身充滿了無窮的力量。他試著往洞壁上擊出一拳,結果堅硬的石墻好似豆腐,被他直接打出了個深洞出來;其次,就是心中充斥著暴虐的欲望,想將眼前所有活物撕成碎片,想將渾身精力盡情發泄,甚至也有人類最原始、最根本的欲望——對性的渴望。
不過阿牛的靈臺依舊清明,記得潘仁壽是他的老爺,沒有對他動手,反而將滿腔暴虐都發泄在了隨后包抄而來的狼群身上。
斷臂果然沒有食言,賦予了他無窮的力量。那一晚,他勢若瘋虎,赤手空拳就將數十只惡狼盡數殺光,并且斷臂還貪婪地吸走了它們身上所有的生命力。
等到天快亮時,地上只剩下干癟的狼尸。
得它相助,主仆二人終于順利脫險。不過阿牛在清醒以后就對自己的失控后怕不已,不顧潘仁壽的勸說,強行將它重新給拆了下來,扔回山洞里去。
王陽右兀自記得阿牛當日是這樣對自己說道:“這東西讓我恨不得把所有能動的東西都殺了。大兄弟,我當時就想,要是我不小心殺掉了潘老爺、殺掉了我娘親怎么辦?”
所以他堅定地拒絕了斷臂灌輸給他的誘惑,陪著潘老爺返家了。
王陽右嘆了口氣:“那東西給人力量,卻也能致人瘋狂。我離開潘家商隊不久,就聽說了白柳山莊的慘案。想來潘仁壽是自己作死,又跑回去揀走了那截斷臂。他生財,必是舍不得寶物,結果迷失了心智,殺掉自己滿門。”
潘仁壽和阿牛當年的遭遇講完了,秦漱玉喃喃道:“致人瘋狂……迷失心智……”
她緊緊盯著的,是佐天泉。
佐天泉的眉心卻快要打結了:“就這樣?他沒告訴你,斷臂的真正來歷?”
王陽右低聲道:“阿牛說過的,就這么多,我絕無一字增漏。”
佐天泉臉上頓時露出說不盡的失望之色。
秦漱玉終于顫聲道:“他們說的那東西……那斷臂,安在了你身上,是不是?”她秀目中水光盈盈,“你就是因為它,才變得、變得這樣瘋狂,這樣不可理喻!”
佐天泉的目光終于慢慢轉回,伸手撫著她俏面柔聲道:“它給了我最想要的。縱然時光再倒流一回,我也不會后悔!”說到這里,聲音轉硬,“我要作的,不過是尋找控制它的辦法罷了,讓它從此乖乖為我所用!”
莊渙兒立在一邊,這時小聲道:“原來當年殺掉潘員外的人,是你。”
十年前,潘仁壽犯下白柳山莊慘案,隨后被修仙者所殺,此人下落不明。
現在,他們終于知道那人是誰了。
同樣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話音未落,外面即有人鼓掌道:“原來如此,我方才就想著,這一招身隨劍走還有誰能用得出來?”
這聲音又清脆、又好聽,最關鍵的是秦漱玉已經很熟悉了。
這是白素素的聲音。
聽到“劍隨身走”這四個字,佐天泉瞳孔驟縮,殺氣卻更加凜冽。
果然掌聲未絕,白素素已經和黑衣人殷如正走了進來,笑吟吟道:“佐前輩好重的殺氣……哦不,我該稱你為,定伯遠先生比較好罷?堂堂渭南宗主,什么時候也學起了藏頭露尾?”
這一式是他的成名絕技,先前遲遲不用,直到現在無所顧忌,果然是一下就被人認出。這對男女早該回來了,卻一直躲在暗處,無非要看他露出馬腳。
佐天泉既不反駁也不暴怒,望著她忽然笑了一笑:“你也不是白素素吧?追著瓊南宗到了這里,又想狙擊我,再看看你的樣貌,倒是很像一人。”
白素素側了側頭:“誰?”
“寧小閑,隱流的玄天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