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趕緊替這人拉開椅子,又接過他手中的披風,很狗腿地討好他:“玉先生,今夜想吃點什么?”
“這一趟出去好久,想念你們這里的湯爐了。”玉先生笑了笑,“再來一盆冰草。”
“還是要辣些?”
“嗯。”
伙計這才轉頭問寧小閑:“您呢?”
玉先生如此說道,想必湯爐是這里的招牌了。寧小閑干脆道:“同樣的給我也來一份。”
玉先生看了她一眼。
伙計卻面露難色:“桌面太小,兩具湯爐恐怕放不下。二位的拼在一起行么?保證互不干擾。”
這東西還能拼?
對面的玉先生像是看出她眼中的好奇,略一沉吟即道:“好吧。”
寧小閑不明所以,也只得點了點頭。
“您也要重辣?”
她只覺有趣得緊,要知道在她閉關的三百年間,辣椒也才從南贍部洲的東南部傳到了中部而已,還有廣大地區的人民連一點兒辣味都不能沾呢:“對。”
玉先生又看了她一眼。大都當中能吃重辣的人很少,這姑娘只一味盲從,恐怕待會兒要出糗了吧?她長相一般,眼淚汪汪紅鼻子的模樣想必更丑。
他搖了搖頭,有些后悔坐下來了。
一刻鐘之后,湯爐上桌了。
這是在扁平炭爐上架起的一只四方形鐵鑊,里面裝滿了顏色紅艷如血的湯水,又有些物料在其中載沉載浮。寧小閑一眼認出來,那是紅棗、大蔥、香葉和姜片。
接著,就是一盤又一盤肉品端上來,不得不說廚子的刀工好極了,肉片俱是薄如蟬翼,其顏色也是五花八門,紅的白的黃的,噫,那個藍色的是什么玩意兒?
不過這些東西一端上來,寧小閑當即就是恍然大悟:
尼瑪,什么湯爐,這分明就是火鍋!
有趣的是,火鍋這種簡單而美味的煮食方式居然沒有在南贍部洲流行起來,寧小閑也只有自己做過幾回,而后拽著長天一起享用。她將原因歸結于辣椒還未廣泛傳播開來的緣故。畢竟對于大多數種類的火鍋來說,辣味兒才是讓人吃上了癮的秘訣。
她還是蠻佩服蠻人的想象力,這兒的所謂雙拼湯爐,卻是在四方形鐵鑊當中加入一根橫隔,變作了互不干涉的兩鍋湯底。
再說得簡單點,這……就是鴛鴦鍋啊。
她舉箸往自己眼前的湯鑊一扎,就知道浮頂的紅油至少有半指厚。湯水已經滾沸,對面的玉先生將肉片往鑊里一扔,輕攪兩下就撈了起來,時機掐得恰到好處。
這也是個會吃的。
她自然也是如法炮制,挑了個最保險的紅肉進鍋。肉片在紅油湯里一燙就打起了卷,放進嘴里連湯帶油咬上兩口,居然咯吱作響,不知道是什么獸肉。
味道嫩滑爽脆,辣中透著香,真是她來到天外世界吃到的第一口好料,但這種肉她肯定沒吃過。
“這是什么?”雖然不想被認作土包子,但她依舊開口問了伙計。蠻人不挑食,對方就算告訴她這是人類小孩的嫩肉或者哪個部位,她也不會覺得訝異。
還是先問清楚的好。
“雷吼猴的頸肉,作了腌制處理。”伙計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兩下,渾不在意。
不是人肉就行。她聽過雷吼猴的大名,這種怪物喜歡在林中號啕,偏偏聲震如雷,所以得了這個渾名。它長嘯時頸部的軟褶會鼓脹起來,久而久之這塊肌肉得到很好的鍛煉,吃起來勁道有嚼頭,特別爽脆。
其他肉片的顏色就完全不似人肉了。她放心大膽地挾燙,暗自嘖嘖稱奇。
這里面的肉品都是天外世界本地的特產,滋味大不相同,她吃得津津有味。最奇特的是一種圓溜溜的物事,玻璃珠大小,放嘴里咬破,先是一泡甜汁溢出來,后面又有淡淡脂香,偏生嚼起來還是脆的。
她實在忍不住問了:“這是什么?”
這次回答她的,卻是對面的玉先生:“水槲的卵,快要孵化出來的。”
槲在南贍部洲指的是一種可以入藥的植物,可是在這里,水槲卻是一種古怪的動物,在水里隨波逐流如樹枝水草,一次能生數百個卵,但只有快要孵化出來的槲卵,燙吃起來才有這種風味。
對沙度烈的蠻人而言,這是相當高級的食材了。
由于坐在大堂,四周一直有人竊竊私語,能到這種地方吃飯的,都是達官貴人,說話音量都壓得很低。
寧小閑自動過濾了無數信息,不過這時五丈外有三人低聲輕笑,引起了她的注意。
“通關審查更加嚴格了。”有人抱怨道,“我上一趟從大裂谷過去摩詰天,被盤查了整整十個時辰,比三年前嚴格多了。你這趟隨著王軍回來,應該是處處便利了。最近可有什么新鮮事?”
“時局非同以往,天隙快開了,大家都很緊張。”他對面那人取巾子拭了拭嘴角,“摩詰天近來倒真有一件事兒:三公主剛剛在王都舉行了成年禮,我恰好路過,觀瞻了一時盛況。”
“這就已經十五歲了?”他朋友輕佻道,“模樣兒俊俏不?”
這人嘿嘿一笑:“全程輕紗覆面,還是施了術法的,誰也看不透。”
朋友一下失望了:“罷了,要是美若天仙,也不會把自己遮起來了。”
這人放下酒杯,低聲道:“我族弟在王都給廷里做小買辦,倒聽說過這位三公主的一點消息。風傳她長得其丑無比,所以深居簡出,又看不得別的女人長得俊,常常將漂亮女侍要過來,拿刀子將她們的臉劃破,然后噴涂藥劑,令傷口留下創疤。被她毀了顏的如敢去外面哭訴,第二天包準就不見了蹤影。”蠻人生命力遠比人類強大,單純的外傷往往不留疤痕。
其他兩個齊齊咝了一聲:“真狠。”
“所以小官們都不敢攜女眷進廷,唯恐晚上帶回去以后就破了相。”這人哼笑道,“這是血脈純正的第三位王女,又是大妃所生,真正的天之嬌女,摩詰天的王上已經有七十年不曾生育了,對她也縱容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