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娘娘對我們恩重如山,你卻跟仇敵報告她的位置!你讓我怎么有臉去見齊家的列祖列宗!”
阿玉害怕,往小庭院的月牙門就逃,齊老夫人顫巍巍拄著拐追了出去,罵聲不絕,聽起來中氣倒是很足。Ψ雜ω志ω蟲Ψ
邊上的蠻兵瞪了瞪眼:“要追不?”
他的同伴光顧著在大宅里翻箱倒柜,聞言頭也不回:“就一個沒用的老太婆,能跑到哪兒去?”
也是,看她那快要入土的模樣,能翻上天啊?這蠻兵也就心安理得地放她去了。
一小一老,一前一后,很快就沒了影兒,只有老太太的罵聲從遠處傳來,卻也是越來越小了。
她到底年邁,拐杖又是雞翅木造的,份量實秤得很,半點沒有偷工減料。追出去五、六十丈,齊老夫人已經捂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
到底是老了,想想二十年前她還能健步如飛的時候,就得感嘆歲月不饒人。她暗自唏噓一下,往外望了一眼。祖孫倆一逃一追,已經跑到了一側廂房里來,這里是仆役居住的地方,沒有值錢的東西,附近也就沒有蠻人。
齊老夫人緩緩轉身,竟是要撇下玄孫女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阿玉雖然害怕,到底還記掛著她,這時就怯生生道:“祖奶奶,您沒事吧?”
齊老夫人慢慢直起腰,忽然冷笑一聲:“誰是你祖奶奶?”
阿玉望著她的眼神,頓時像見了鬼。
齊老夫人昏花的雙眼忽然清明,拐杖在地上一頓:“不管你是什么東西,必定不是我玄孫女兒阿玉!”
這一句,聲色俱厲、斬釘截鐵。
聽罷,“阿玉”臉上驚惶的表情漸漸消失,變得格外平靜,甚至側了側頭:“何以見得?”
齊老夫人呵了一聲:“我那玄孫女兒性子乖巧,最聽父母之言,怎會偷偷留了下來?”她是齊家老祖,兒孫繞膝,齊家人丁又興旺,不知有多少孩兒要在她這里爭寵,大宅門里的媳婦兒個個將自己的孩子管教得乖乖巧巧地,就為討老祖宗喜歡,而最得齊老夫人歡心的阿玉蘭心蕙質,看人眼色的本事比大人還厲害,又怎么突然變作這樣不經撩撥的熊孩子脾氣?
“阿玉”笑了:“就這樣?”
齊老夫人深深凝視著她:“再說,阿玉的父親,也就是我家小七從來最識大體,玄天娘娘憩在烏馱這是何等機要,他就是把話爛在肚里也不可能去跟婦道人家說!阿玉的娘,絕不可能知道!”
“阿玉”慢慢點了點頭:“好,說得好。我不是阿玉。”
齊老夫人昂首道:“不知道你是哪里鉆出來的妖孽,居然敢將玄天娘娘的消息透露給蠻人知曉!你最好祈禱隱流不會找上你,否則——”
”阿玉“眨了眨眼,忽然打斷她:“我既然不是阿玉,你就不想知道真的阿玉在哪?”
齊老夫人臉皮微微抽搐,顯然被說到了心痛之處,但她咬了咬牙:“不外乎一死!天下大亂,難道我齊家人可以獨善其身?”
“說得好。”眼前這小小女孩贊許一聲,“不過阿玉未死,眼下正和齊家其他人在一起,逃往坤耶城。”
齊老夫人這才震驚道:“你,你知道……”不好,她的家人危險了!
“我知道齊家人的去向么?”小女孩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何止?我還知道你十五歲那一年,本要和城南的書生私奔的。那書生姓柳,賣畫為生,雖然俊俏多才,卻窮得叮當響,齊家必定不會同意你們的婚事。你們約好的日子是三月十五晚上,不過那一天你等到月兒西斜他都未出現……”她聳了聳肩,“實際上,他從此也再未出現過,你爹爹后來告訴你,齊家給了他一些錢,他拿著就跑了,再不回頭。兩年以后,你嫁入坤耶城徐家,那也是地方大戶。不過徐家二十年后不幸遇上仙禍,滿門幾乎死絕,你也成了寡婦,這才回到娘家,慢慢從齊少夫人變成了齊老夫人。我說得可對?”
齊老夫人都聽傻了,好半天伸一根手指對著她,顫聲道:“你,你,你怎么會知道?”
“阿玉”眨了眨眼:“我怎么不知道?我甚至還曉得,你在夜半無人時也常常想起年少的荒唐,想著當年要是柳書生帶你走了……”說到這里,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齊老夫人一個勁兒搖頭,嘎聲道:“你,你怎可能知道!這些都是我在,我在……”
“這些都是你向玄天娘娘祈禱時,偶爾出神所思。”阿玉接口,看著齊老夫人望過來的眼神由震驚變作了不可思議,“我說得可對?”
齊老夫人顫聲:“你,莫非您就是……”這些舊事她都埋在心底,秘則不宣,從未對人提起,偶爾夜深人靜時才會悄自回想。大概是人老了,總會懷舊。可是這些最隱秘也最美好的往事,知道的人大概都去世了吧?若說當世還有一人通曉,一定是默默聆聽了她的心聲。
知道她心事的人,只有玄天娘娘!
“阿玉”嘴角輕揚:“我就是。”
那雙屬于孩童的純潔眼眸中,忽然爆出了靈動而精銳的光芒!
“老太婆該死!”齊老夫人不顫抖了,扶著自己的拐杖就要下跪。她方才還追打了玄天娘娘一路!
可是膝下忽有清風托扶,不讓她彎膝。
“阿玉”上前一步,托著她的肘部,低聲道:“齊家路上平安,你也該過去坤耶城與他們會合了。”
齊家上下數十代人都盡心侍奉玄天娘娘,三百多年來卻只有齊老夫人得緣一見,不由得淚如雨下:“娘娘,烏馱城……齊家……”說到這里,哽咽不能成聲。齊家扎根烏馱城數百年,一夕間就毀于戰火,實在令她迷茫苦痛。她先前視死如歸,在神境、混元境面前也夷然不懼,甚至敢針鋒相對,可在自己虔誠信仰的神明面前卻哭得像個孩子。
寧小閑溫聲道:“烏馱城運氣不濟,天隙對面就是沙度烈的王都,這里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