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理解寧小閑留在時間裂隙的決定,正如神王和長天不理解他為什么突然改選了娜仁。
但是無論如何,他和寧小閑今后怕是再不會見面了。
恨也罷,憎也罷,更多他自己說不上來的情感也罷,都應該一筆勾銷了。
人,一定要向前看。這一點,他向來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單從結果而言,這一次神山之戰沒有最后贏家,天下依舊混亂。所以,沙度烈今后仍然大有可為。
時間裂隙行將關閉,他要趕緊出去。沙度烈需要他,娜仁……也需要他。
烏謬的背影消失不見,長天才低低斥了一句:“胡鬧!”
話音中,滿滿都是心疼,也是無可奈何。
他一向都拿這丫頭沒辦法,而況她現在也是俯瞰眾生的大神了,在南贍部洲慣能呼風喚雨的角色,早有權力決定自己的去留生死。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丫頭開始跟他平起平坐,再也不是昔年仰首遵從他教誨的小姑娘了。
“忙活這么多年,也累了,正好歇一歇。”寧小閑走到他身邊坐下,拍了拍手,“外頭還有汨羅,有大黑天、金烏和白虎,足以和蠻人抗衡,不缺我一個。”
兩個男人都在看著她,看著著她面上的輕描淡寫、無悔無怒,于是明白她真將那許多不甘和懊惱都扔到身后去了。
南贍部洲并不是圍著她運行的,她的覺悟也沒那么高、要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她最在乎的人在哪里,她也就在哪里。
寧小閑輕輕吁口氣出來,面露平和,肩膀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愈合,其中有淡淡黑氣裊裊浮起、消散不見,那是海勒古留在她傷口里的腐惡被乙木之力毫不留情地驅逐出境。
旱魃的腐毒,尋常神境對付起來也要大費周章,輕則休養半年以上,哪知在她這里根本不是數合之敵。皇甫銘看在眼里,想起她身上古怪的力量,忽然道:“為何烏謬選擇娜仁、放棄了‘七日談’解藥?”
寧小閑看他一眼:“你不懂。”烏謬的感情太復雜,不僅僅是對娜仁的。莫說神王一心爭霸天下,將兒女情長放在次位,局外人又有幾個能了解?
她自問行事磊落、俯不怍地,唯獨對娜仁微有愧疚。這次烏謬回返南贍部洲,也算是對娜仁的補償。
如此,寧小閑才覺那一點缺憾補完,自己道心終于圓融無礙、運轉自如。
進入神境以后,她才明白“心有多大、天有多大”并不是一句誑語。可惜她現在被困法則界,觸目所見全是棋盤,否則以此時眼光去看世間萬物,必然又是截然不同了。
她和長天并排而坐,除了互相觸不到彼此,看起來果真是一對璧人。皇甫銘定定地望著他們,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這里撐不了太久了,果然老天待我不薄。”再度伸手去抓“寸光陰”,依舊撈了個空。
他失望地嘖了一聲。
三人所坐的地面,蛛網般的裂痕還在向遠處延展,她不清楚法則界是不是無邊無際,但這片天地間已經響起不祥的“喀喀”聲,甚至她還能望見天幕上好些棋盤完全碎裂、消失。
兩大真神對弈也會導致棋盤碎裂,然而在原地多半會生成新的棋盤,雖然形制完全不同;可是現在,它們碎了就是碎了,原地只留下黑漆漆一個大洞,無法填補。
她知道,這里的棋盤其實就代表了法則,“它們的消失,就意味著……”
長天點了點頭:“法則遭受破壞,并且不可彌補,從此消亡。”
他用的詞是“消亡”而非“消失”。生命體的消逝,才當得一個“亡”字,他是把法則也看作生命了么?
想到這里,寧小閑心頭一動,問出了存疑許久的話題:“對了,天道何在?”
這里既然是法則的世界,那么天道也應該在這里才對。怎地這一場大戰中從頭到尾未見它的身形?
法則界都被“寸光陰”攪成這般,它怎不出來力挽狂瀾?
當然,最有趣的問題是——
天道到底具象出來是何等模樣?說她不好奇那是騙人的。
滿室寂靜。
稍頃,長天才開了口:“你所望見的一切,除了我們之外——”他的聲音沉凝而篤定,讓人信服,“——都是天道!”
除了三人之外?
寧小閑駭然抬首,目光從無數棋盤上掃過。
天上的棋局、腳下踩踏的地面,乃至于長天和皇甫銘面前用以手談的這一塊小小的四方棋盤,都是天道?
它始終存在,卻從來沉默嗎?
是了,天道就是法則,法則也就是天道。這里有無窮無盡的法則,天道存乎其中,似乎也合情合理。
天道,從來不是個體生命,其存在形式難以想象,這無數棋盤就是它的根骨血肉。
或許,它根本就沒有形象。
她吁出一口涼氣:“‘寸光陰’繼續破壞下去,最嚴重的后果是?”
“法則界坍塌。”長天知道她想問什么,“我們此時身化天地,此地若被毀去,我們也要跟著陪葬。反倒是你——”他面上無憂無懼,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再看皇甫銘也是漫不在乎的神情,仿佛這場彌天大禍即將發生在別人身上。
看不淡生死,怎能成就真神?反過來說,真神也是最接近于天道的存在,他們的情感,本該和天道一樣冷漠的。
這份冷漠,不僅對別人,也是對自己。
長天伸掌,像慣常那樣撫了撫她的面頰。當然,他碰了個空,手指從她的幻象中穿過。“與我們不同,你是以肉身進入法則界,這里一旦崩塌,你還有機會出去。”她修為已達神境,又身負星力。乙木生長之力的強大,無人比他更了解,那是連混沌也奈何不得的無上偉力。無論傷勢多么沉重,只要不死在滅世的一瞬間,她就能活下來。
這也是他任由她留下,沒有激烈反對的重要原因。
她能活下來,那么一切便好。
寧小閑櫻唇緊抿,盯著“寸光陰”。這件神器周身紅光噴薄,說不盡奇偉瑰麗,連正午艷陽都無法媲美它的鋒芒,顯然正在盡情釋放威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