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顧念之脫口而出,然后才看見何之初眼神中的痛楚和受傷,她立刻有些內疚,知道自己說得太急切武斷了,何之初費了那么大力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又何必說得這么傷人呢?
眼角的余光瞥見道格博士好奇的視線在她和何之初之間飄來飄去,忙低頭抿了抿唇,小聲說:“何教授,有些話,我想跟您說。”
道格博士明白過來,馬上說:“我要下班了,你們要不要先下樓?”
何之初點點頭,從道格博士手里將他先前給她的血液樣品、牙醫記錄,和今天的檢測結果統統拿回來,裝到來時的公文包里,和顧念之一起走了出去。
兩人上了何之初的瑪莎拉蒂,開始的時候都沒有說話,車里的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等車上了高速,匯入滾滾車河當中,何之初才把著方向盤,目視前方,冷冷地開口說:“……說吧。”
顧念之:“……”
“怎么不說?”何之初瞥她一眼,臉色冷漠涼薄,一副好心被當驢肝肺的模樣。
顧念之定了定神,手指摩挲著自己的手表,在腦海里想著要如何說,才能既不泄露霍紹恒那邊的事,也能表達自己的意思。
“何教授,您真的確定我就是顧嫣然的妹妹?可為什么顧嫣然沒有主動來查我們之間的關系,反而是何教授您來查呢?”顧念之最后決定還是從顧嫣然入手。
顧嫣然見過她,認識她,但是從來沒有對她有一絲一毫的姐妹之情。
還是那句話,她是十二歲的時候被霍紹恒救了的,不是兩歲,如果她是顧嫣然的妹妹,顧嫣然怎么一點表示都沒有?
除了說過她有個妹妹也叫“顧念之”這種話,再也沒有下文了。
這個問題倒是蠻尖銳的。
何之初心情好了些,他斜睨顧念之一眼,閑閑地說:“你還知道是我出力在查,也不算沒良心了。”
顧念之:“……”
拜托何教授您不要這么陰陽怪氣!
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顧念之負氣地將頭扭向車窗外,一副“你不好好說話我就不理你了”的樣子。
“怎么了?生氣了?”何之初轉眸看她一眼,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小丫頭脾氣還是那么大……”
“哼!”顧念之將何之初的手推開,氣鼓鼓地說:“何教授,您不要和稀泥,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何之初笑了笑,收回手,繼續兩手把著方向盤,看著前面的路。
帝都的高速公路上,這個時候還在堵,他們開不快,如同龜速隨著車流移動。
一行行車燈從身旁滑過,組成光的長廊,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那我問問你,你為什么不信你是顧嫣然的妹妹?這些資料,我是找顧嫣然的妹妹顧念之以前的家庭醫生和牙醫那里要來的記錄,你如何解釋他們有你的血液樣品和牙齒記錄?你不要說是我給他們的,我可以發毒誓,絕對沒有做任何手腳。”何之初斬釘截鐵地說,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慎重。
顧念之遲疑了一下,如果這句話是霍紹恒說的,她是絕對相信。
可對何之初,她還處于半信半疑的階段。
但也不能說完全不信,畢竟這段時間以來,何之初已經在證明他也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信任的基礎要建立起來不容易,但是要摧毀,卻只需要一件事,一句話,一個機會。
“可是……可是……”顧念之吞吞吐吐起來,非常想說顧嫣然跟她沒有血緣關系,可如果這樣一說,就把霍紹恒那邊的情況給賣了,所以她絕對不能這么說。
心思千回百轉,可也只在一念之間。
顧念之終于找到了一個絕佳的理由:“可是何教授,您為什么要驗證家庭醫生和牙醫的記錄?為什么不直接驗證我和顧嫣然的之間的血緣關系?這樣不是更容易,更直接?而且更方便,您跟顧嫣然很熟悉,又是我的導師,只要弄到顧嫣然的血液樣品,甚至是一根頭發,您就可以馬上驗DNA了,不是嗎?”
終于問到點子上了。
何之初贊賞地看了她一眼,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叩擊,說:“……是啊,我為什么要舍近求遠,不直接驗證你和顧嫣然直接的血緣關系,而是驗證你和顧家的顧念之之間的關系呢?為什么呢?”
他的聲音本來清冽冷漠,但是這時候輕緩地說出來,卻有種難以言喻的低回婉轉。
顧念之心里一動,腦子立刻開動起來,喃喃地說:“……不去驗證我和顧嫣然之間的血緣關系,而是直接驗證我和顧家的顧念之之間的關系,這說明……說明……我明白了!”
顧念之眼前一亮,扭頭湊到何之初身邊,急切地說:“是不是顧家的顧念之,跟那個顧嫣然根本沒有血緣關系!”
只有這樣解釋,才能為何之初的舉動提供完美注腳。
所以何之初一直要證明的是顧念之是顧家丟失的那個顧念之,而不是她跟顧嫣然有血緣關系。
不然何之初何必舍近求遠呢?
何之初笑看她一眼,瀲滟的桃花眼有種說不出的風流蘊藉,“嗯,還算聰明,總算把這道坎給轉過來了。”
“但是……”顧念之又疑惑了,“如果顧家的顧念之跟顧嫣然沒有血緣關系,那她們是怎么做姐妹的呢?”
“這有什么關系?誰說沒有血緣關系就不能做姐妹了?”何之初嗤笑著手指輕叩方向盤,“這不用我教你吧?一個家庭里兩姐妹沒有血緣關系,卻還是法律上的家庭成員,這種情況不少見吧?念之,你以后別跟別人說你是我的學生,真是丟人。”
顧念之有些臉紅了,她在跟顧嫣然的關系上面,確實鉆了牛角尖。
何之初的話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讓她眼前豁然開朗。
知道了顧嫣然跟自己并沒有血緣關系,顧念之心里像是放下一塊大石頭。
至于法律上認可的完全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妹關系”,無非是幾種情況,或者是二次婚姻帶來的姐妹關系,或者是收養帶來的姐妹關系。
不管哪一種情況,都不是有血緣關系的姐妹,沒有天然的聯系紐帶,她都不用在乎顧嫣然能對她怎樣。
顧念之以手托腮,胳膊肘架在車門一端,若有所思地說:“那何教授是篤定我就是顧家的顧念之?可他們……為什么從來沒有找過我?”
何之初嘆了口氣,“念之,這就要你自己去發現了。我不做這種無用工了,反正說了你也不信。”
顧念之知道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不相信”還是傷害了何之初,她縮回手,有些局促地絞著手指頭,怯怯地看著何之初:“何教授,對不起……”
這樣小心翼翼看人臉色的顧念之。
何之初心里一慟,半天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他才聲音有些沙啞地說:“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做,信不信這些證據。”
顧念之垂下眼眸,手指再次摩挲著霍紹恒送她的手表,一時不能下結論。
她還要跟霍紹恒好好說說這件事。
霍紹恒他們上一次找的方向,看起來不太對。
他們驗證了顧嫣然跟顧念之沒有血緣關系,就以為她不是顧家人,便沒有順著顧嫣然這條線索繼續查下去了。
可何之初卻另辟蹊徑,從顧家的顧念之小時候的病歷記錄和牙醫入手,查出巴巴多斯顧家的顧念之,跟華夏帝國的顧念之是同一個人。
如果她真的就是那個顧念之,那她是怎樣從巴巴多斯那個中美洲小國家,來到華夏帝國的呢?
她是一個人來的,還是跟著別人來的?
這些事情在她腦海里縈繞,像是迷霧中的一個個節點,只等著迷霧散去,那些節點能一個個連接起來。
何之初沒有再說話了,一路沉默著將車開回B大,一直將顧念之送到她宿舍樓底下。
“念之,明天我給你放一天假,你好好把這些資料看一看,慢慢消化一下。”何之初聲音柔和下來,“不過傷感的時間不能超過一天,事情已經過去,再追究以前的事沒有意義,重要的是以后你要如何選擇。”
顧念之點點頭,抱著何之初給她的東西,急不可耐要回到宿舍,馬上跟霍紹恒聯系。
她有好多話要跟他說。
看著顧念之匆匆忙忙跑進宿舍樓的背影,何之初嘆了口氣,他伏在方向盤上,注視著顧念之跑走的方向,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才發動汽車離去。
顧念之啪地一聲撞開宿舍門,見馬琦琦不在屋里,應該是去上自習了。
她松了一口氣,現在這個時候,她實在不想再跟任何人說話,除了霍紹恒。
進到自己房間反鎖了,顧念之拿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霍紹恒的專用私人號碼。
那邊的鈴聲響了好幾聲,卻沒有人接。
“怎么回事?”顧念之看了看表,巴巴多斯那邊現在應該早上七點多鐘,按照霍紹恒的作息習慣,他應該已經起來了。
顧念之沒辦法,只好又打給趙良澤。
趙良澤很快接了電話,聲音輕快地問:“念之,找你小澤哥什么事啊?”
顧念之顧不得跟他開玩笑,馬上說:“小澤哥,霍少呢?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
“霍少?霍少有事出去了。”趙良澤笑得嘴都咧開了,“怎么了?念之也要查勤嗎?”
“什么查勤?”顧念之心急如焚,“小澤哥,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霍少!是跟巴巴多斯的顧家有關的。”
“啊?”趙良澤不再嬉皮笑臉,“真的?你有什么消息?”
“……是從何教授那里來的消息。”顧念之沒有跟趙良澤多說什么,“你快讓霍少接電話啊!我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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