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之的這番問話其實是很有問題的。
如果秦瑤光身邊有個像樣的律師,會馬上站起來反對顧念之的問話,因為她剛才的話帶有很強烈的導向性和臆測。
不過她這樣做只能說不夠光明正大,但并不犯法。
就連法官也不會主動說她不能誘導被告,或者不能用臆測當證據去審問被告。
這是留給雙方律師交鋒的余地。
你的律師技不如人,你就輸了。
有時候法庭上的事就這樣簡單。
秦瑤光身邊那初出茅廬的年輕小律師聽得暈暈乎乎,根本沒有心思來叫“暫停”,反對顧念之的問話。
因此顧念之緊接著又重復了一遍:“被告秦瑤光女士,八年前你伙同溫大有夫婦和你親生女兒溫守憶將我綁架,到底是為了什么原因?你拿我做活體實驗,是為了得到什么結果?!”
秦瑤光的瞳孔猛地縮了起來,腦海里那根弦跟著猛地一跳,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兒了。
她難以置信地瞪著顧念之,不敢相信她居然死死抓住這個話題不放。
情急間,秦瑤光突然瞥見坐在旁聽席上的何承堅,她深情地看了他一眼,轉眸看著面前咄咄逼人的顧念之,冷笑道:“我沒有做過的事,不會承認。我做過的事,也不會否認。我只為了給何少治病,用你給他捐過骨髓而已,什么時候拿你做過活體實驗?你拿證據來!——否則就不要在這里空口說白話,栽贓陷害,誤導法官大人!”
捐骨髓是常見治療方法,當然不能說是活體實驗。
這一點大家都懂。
很快法庭上的人都釋然了。
顧念之有些驚訝地順著秦瑤光的目光看了過去。
怎么突然間,秦瑤光就聰明起來了?
她的視線在旁聽席那邊逡巡著,何承堅突然對旁邊的生活秘書說了一句話。
那生活秘書立刻找旁邊的法警打了個招呼。
法警忙從旁聽席旁邊的走廊上走過來,來到法官身后,低頭伏在他耳邊說了一聲:“首長身體有些不舒服,能不能暫時休庭十分鐘?”
法官馬上點頭,“要不要保健醫生過來給首長檢查一下?”
“他們說不用麻煩,有保健醫生隨行。”
法官立即敲了法槌說:“有人身體不適,我們先休庭十分鐘。十分鐘后再開庭。”
顧念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秦瑤光卻悄悄勾起唇角。
這件事,顧念之不知天高地厚想捅出來,但是秦瑤光卻知道,有人一定不想這件事被捅出來,所以他一定會保她。
秦瑤光昂著頭緩緩坐了下去,莫測高深地看著顧念之笑了,“我勸你還是不要東拉西扯。不就是說我不該綁架你嗎,我認罪不行嗎?”
她嗤地一聲笑,被法警帶出去到旁邊的小黑屋里關押。
顧念之莫名其妙地回頭,正好看見何之初一臉寒霜,跟著何承堅后面迅速走了出去。
謝清影追了幾步,但是被何之初的生活秘書攔住了。
那人客客氣氣地說:“謝小姐,何少跟首長有要事商議,您請等一會兒。”
謝清影只好停下腳步,兩手緊緊抓著自己愛馬仕Kelly包的手柄,很是擔心地問:“何伯父剛才的臉色很不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們有隨行的保健醫生,您別擔心。”那人說著,已經快步追了上去。
何承堅腳步不停,脊背挺直地往法庭外面走去。
他沒有在任何一間房間里停留,直接出了法院,來到自己的專車上。
何之初緊追不放,一直追到車里。
“……下車!”他沖著何承堅的司機低吼。
何承堅的司機不知所措地回頭看著何承堅,“首長……”
他只聽何承堅的命令。
何承堅面無表情地抬了抬手。
那司機接了命令,忙推開車門下去了,再順手關了車門,跟何承堅以及何之初的生活秘書們和警衛們一起站在防彈專車四周站崗。
他們的距離離得不遠不近,正好能護住整輛車,但又不至于靠得太近。
其實他們就算貼著車門站著,也聽不見車里的人說話。
因為這車是特制的,關上車門就自成天地,隔音效果非常好。
深茶色的車窗里升起了窗簾,連外界的視線都隔絕了。
現在身邊的人都走光了,何之初才咬牙切齒地問:“爸,念之說的是不是真的?!秦瑤光真的用她做活體實驗?!就是為了給我治病?!”
剛才秦瑤光在法庭說只是“捐骨髓”,可是那種話,能糊弄一般人,不能糊弄何之初這個當事人。
從秦瑤光這些年對顧念之的態度來看,他一個字都不信秦瑤光只是讓顧念之“捐骨髓”。
而且他也相信顧念之突然說秦瑤光曾經對她做“活體實驗”這種話,絕對不是心血來潮胡亂栽贓。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何承堅,想到剛才何承堅匆匆離開法庭,一顆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可是他像是掉進了無底洞,一直墜落,卻無法觸底,感覺最是折磨人。
何承堅卻冷哼一聲,“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我只知道她治好了你的病。——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許再追究下去!”
何之初無比失望,又無比震驚。
他整個人像是被人用沸水從里到外燙了一遍,又放入冰水里,從里到外凍了一遍。
冷熱交加之際,他幾乎無法正常思考。
頭疼得像要裂開了,何之初忍住怒氣,壓低聲音又問:“爸,您老實說,我的病,到底是怎么治好的?!”
他原本以為,真的是跟秦瑤光剛才說的“捐骨髓”一樣,用顧念之的骨髓治好他的先天性基因缺陷癥。
可是今天從秦瑤光和何承堅的反應來看,事情絕對沒有那么簡單。
他甚至想起了母親秦素問還在世的時候,曾經跟父親發生的那一次驚天動地的爭吵。
他雖然沒有親耳聽到他們到底是因為什么爭吵,但是后來母親收拾了行李準備離家,跟父親分居的事,他是記得的。
而那一次,留住母親腳步的,就是被顧祥文送來的小小的顧念之。
六歲的顧念之蒼白膽怯,趁人不注意,就躲到了桌子底下……
那一雙怯生生驚惶無助的大眼睛,永遠留在當時十六歲少年的記憶里。
何之初閉了閉眼,眼淚從眼角悄悄地滲了出來。
他緩緩抬起手,手里已經拿著一支左輪手槍,緊貼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爸,您還是不說嗎?好,不說的話,我也不想活了。——如果我的生命,是建立在對另一個無辜女孩的活體實驗上,這種生命是罪惡的,可恥的,爸,我不能繼續活下去了,我要去見我母親。”
何之初清冽冷漠地說著,手指正要扣動扳機,何承堅卻也飛快地拿出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說:“好,如果你不活了,我更沒有什么理由活下去。你母親不在了,你是我活著的唯一希望。你要想走,我跟你一起,我們一家三口就可以在九泉之下團聚了。”
何之初愣了一下,何承堅眼疾手快,另一只手閃電般伸過去,抓住何之初握著左輪手槍的手,對準了自己另一邊的太陽穴,“阿初,你不用死,你打死我給顧念之償命!”
何之初五內俱焚,整個人像是在油鍋里煎熬著,他死死忍住即將噴涌而出的淚水,嗓音低啞地嘶吼著:“那您是承認,您知道秦瑤光對念之做的那些喪盡天良的事?!”
“她那時候多大?兩歲?!一個兩歲的孩子,你們怎么做得出來?!”
“我不知道!”何承堅閉著眼睛,怒吼著,“但是如果這樣做才能救你的命,我不會反對!”
他確實不知情,他也不想知道秦瑤光到底是怎么治的,他只想救自己的兒子,就這么簡單。
妻子不同意,沒關系。
兒子不理解,也沒關系。
他只做了自己身為父親,必須要做的事。
他不會告訴何之初,秦瑤光當時向他保證過,只是利用顧念之的血液、骨髓和基因。
何承堅不懂醫學,也不懂生物學,在這件事上,他相信秦瑤光的工作能力。
他確實賭對了,但是他沒想到,這件事背后的真相是如此丑陋和不堪。
但是如果重來一次,如果秦瑤光親口告訴他,要真的做活體實驗才能救顧念之,他會怎么做?
他會寧愿自己的兒子去死,也不同意嗎?
何承堅知道自己不會,所以他才沒有推卸責任。
“這件事不管怎樣,我都不會阻攔,因為她是唯一能救你命的人。”何承堅的聲音蒼老而低沉,不屈而倔強,“你不滿意,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等我把工作安排好,我就辭職,自殺,以命償命!”
何之初怔怔地看著何承堅,深深體會到母親秦素問的感覺。
她是不是也曾經這么無奈過?
她是不是也曾經痛苦得恨不得讓自己去死,也不要讓他們傷害那個無辜的小女孩?
“不,爸,您不用去死。該死的人,是我。”何之初一字一句地說,“如果我早死了,念之不會受這樣的折磨。我就不該生下來!”
“阿初!”何承堅嚴厲地看著他,“我不許你這么說!你是我和素問的兒子,我和素問的驕傲!你的病,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有任何錯,都由我一人承擔!”
“承擔有什么用?傷害已經造成……”何之初心里空蕩蕩地,如同夢囈一般說:“我曾經恨她為什么丟失了十二歲以前的記憶,恨她忘了我……現在才知道,她忘了我,其實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這是今天的第一更:第1760章《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今天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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