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您找我?”邵惜淵走進書房時,正看到靖安侯背著手在書房里來回踱步。
聽到聲音靖安侯停下來,沖邵惜淵招招手:“惜淵,你過來。”
邵惜淵走到靖安侯面前,心中莫名有幾分不安。
“惜淵啊,我記得年前你和我提過,打算去白鹿書院讀書?”
白鹿書院在河渝縣,雖然和國子監這樣的官家學府比不了,勝在氣氛寬松,更注重一個人的全面發展,尤其是騎射上最為出名。
邵惜淵聽靖安侯突然提起這個,不由一愣:“是的,父親。”
靖安侯伸手拍了拍邵惜淵肩頭:“你回去收拾一下,這兩天就去吧。”
“父親——”邵惜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之前他磨了父親好幾次都沒答應,怎么忽然就松口了?
“傻愣著干什么,還不回去收拾東西。”
“父親,您以前不是說白鹿書院太遠,不讓我去嘛。”
靖安侯沉默了一瞬,笑著解釋道:“之前你太小,怕你離父母遠了調皮搗蛋,現在你也大了,該出去長長見識了。”
邵惜淵高興起來:“那我回去收拾東西了。”
“去吧,去吧,我派老管家陪你去,到時候有拿不定主意的多問問他。”
“噯,兒子知道了。”邵惜淵興沖沖走到門口,突然停下來。
靖安侯抬抬眉毛。
“父親,大哥的事您就別生氣了,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靖安侯勉強笑笑:“快去吧,我不生氣,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生氣也沒用的。”
邵惜淵露出個笑容:“您不生氣就好,那兒子走啦。”
待到邵惜淵離開,書房里安靜無聲,一片死寂,靖安侯枯坐許久,吩咐人去請邵明淵。
沒過多久邵明淵來到靖安侯府。
“侯爺,二公子來了。”
“請他進來。”
管事把邵明淵領至靖安侯書房,在靖安侯示意下默默退出去并關好了房門。
隨著吱呀聲傳來,書房門緩緩合攏,屋內光線驟然暗了下來,靖安侯坐在背光處,看不清臉上表情。
“父親。”邵明淵規矩見禮。
看著豐神俊朗的次子,靖安侯眼角一熱,啞聲道:“明淵來了,過來坐吧。”
邵明淵走過去,在靖安侯對面坐下來。
靖安侯仔仔細細打量著次子。
邵明淵面上不露多余情緒,任由靖安侯打量。
良久后,光線昏暗的書房內響起一聲輕嘆:“我兒真的長大了。”
“父親——”
靖安侯擺擺手:“你聽我說。”
邵明淵不再說話,身體前傾擺出認真聆聽的姿態。
“明淵啊,你當了二十年天之驕子,忽然聽到自己乃外室子的身份,心里很難受吧?”
邵明淵沉默片刻道:“人這一生有許多選擇,唯有出生不能選擇。父親不必替我擔心,我早已想通了。”
清楚了自己的出身,他才能告訴自己,那些年母親對他的冷眼,不是因為他不夠好。
靖安侯深深看著邵明淵,眼中水光閃動,低嘆道:“是呀,人這一生有許多選擇,甚至連死亡的方式都可以選擇,唯獨不能選擇出身,不能選擇父母。”
邵明淵靜默無言,心中卻納罕起來。
父親在他印象中并不是喜歡感慨的人。父親是一名武將,有著大多數武將的共同點,不善言談,簡單直白。
難道說,今天父親叫他前來,另有深意?
“父親,您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靖安侯微微一怔,而后輕嘆一聲:“明淵,你大哥與你三弟,皆不如你。”
“父親這樣說,兒子慚愧——”
靖安侯笑笑,似是下定了決心不再猶豫:“明淵,你無需慚愧,你大哥與三弟不如你并不奇怪,因為你的父親便是那樣出類拔萃的人物,你是他的兒子,當然不會差到哪里去。”
邵明淵猛然變色:“父親,您這話何意?”
話已說出口,靖安侯后面的話反倒順暢起來:“從你是外室子的謠言傳遍了開始,我就知道這事瞞不住了。明淵,你聽好,你是鎮遠侯的遺孤。”
“鎮遠侯?”邵明淵喃喃念著這三個字,一種巨大的茫然撲面而來,仿佛巨浪把他淹沒,連呼吸都是疼的。
“對,就是曾經鎮守山海關的常勝將軍鎮遠侯。二十一年前,也就是明康五年,蘭山借著肅王叛亂的余波參了鎮遠侯一本,皇上龍顏大怒,下旨誅鎮遠侯全族……”靖安侯把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娓娓道來,足足講了近一個時辰才停下來。
邵明淵已經聽呆了,喃喃道:“您是說,我其實是鎮遠侯的兒子,當年被您與幾名義士救了下來,就連大儒喬拙都是因為知道我是鎮遠侯遺孤,才把孫女許配給我?”
靖遠候重重點頭:“不錯。當初能救下你,亦離不開喬先生的幫助。明淵,可以說你這條命是許多人拿命換來的,看到你這些年來抗擊韃虜、保家衛國,為父很欣慰。我們知道,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邵明淵臉色卻猛地變了,語氣微顫:“父親,那……那您原本的次子……”
說到這里,邵明淵已經說不下去。
他實在不敢想象,倘若父親真用親兒子的命換了他的命,他余生該如何償還。
靖遠候輕輕笑了笑,眼中滿是慈愛:“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孩子確實天生體弱,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
邵明淵松了口氣,轉而心又懸起:“那母親——”
靖安侯苦笑一聲:“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母親在先。我們的次子夭折,當時你母親產后血崩,沒看過那孩子幾眼,我以為用你悄悄頂了那孩子的身份,既不擔心走漏身份,亦可以讓你母親不必承受喪子之痛,是兩全其美之事。只可惜我低估了一個母親的敏銳,她竟早早發現你不是我們的次子。”
靖安侯閉了閉眼,滿目蒼涼:“蘭山狡詐如狐,早年一直不死心追查你的下落。我甚至連你是私生子的謊言都不敢編造,唯恐走漏半點消息讓他瞧出端倪。誰知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你母親與我挑明后,我只得推說你是外室子并把你母親送進了佛堂,卻沒想到最后還是壞在了你大哥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