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草木吐綠,正是踏青的好時候。
池燦帶著幼妹池嬌坐著馬車出京城,一路向北。
池嬌孩子天性,掀起不久前才換上的雨過天青色紗簾,好奇向外張望著。
京郊路上青帷馬車三三兩兩,有去踏青的貴女頑童們,也有帶著香燭燒紙去祭奠先人們的行人。
“看什么呢?”池燦大手落在池嬌頭頂,揉了揉,把人拉了回來。
池嬌護著頭,埋怨道:“大哥,頭發都讓你弄亂了。”
池燦斜靠著矮榻,掃她一眼:“看你小小年紀臭美的,亂不亂的還不是個丑丫頭。”
池嬌立時板起了小臉。
雖然聽大哥喊過無數次丑丫頭,可每聽到一次還是這么扎心。
她哪里丑啦,她明明很好看。
哼,這一次大哥要是不哄她,她就堅持一日不理他!
小姑娘抿緊嘴唇等了會兒,暗暗把一天的期限改成了半日。
池燦才不準備慣著幼妹這嬌氣的毛病,從固定在車板上的桌幾下方拿出個食盒來放在桌幾上。
池嬌忍不住瞄了一眼。
那食盒方方正正,雕漆描彩,隨著池燦把蓋子打開,池嬌眼睛就再也移不開了。
十六格的食盒上層擺著各式點心,色彩斑斕,琳瑯滿目,這倒也罷了,下層則是香辣鴨舌、蜜汁雞翅、鹵牛肉、紅油肚絲等葷食。
池嬌定定看著那格蜜汁雞翅。
大小適中的雞翅中,裹著醬紅色的汁,看起來油光發亮,仿佛能聞到蜜香。
池燦斜睨池嬌一眼,又從食盒里摸出一雙烏木筷子,準確夾起一塊翅中,慢條斯理吃起來。
忍了片刻,小姑娘忍不住了,巴巴喊道:“大哥——”
“嗯?”
“我想吃。”
“想吃什么?”池燦吃相斯文優雅,可轉眼工夫已經吃完了翅中,吐出光溜溜的骨頭,伸出筷子向第二塊雞翅夾去。
池嬌不由急了。
食盒中的小食種類雖多,卻樣樣精致,蜜汁雞翅不過小小三塊而已。
“吃雞翅!”池嬌忙道。
池燦看她一眼,筷子一動,把雞翅放進口中。
“大哥!”小姑娘一副萬箭穿心的模樣。
“自己沒有手?”池燦用雪白的帕子優雅擦擦嘴角。
池嬌忙舉箸夾起最后一塊雞翅吃起來,咸甜結合的美妙滋味讓小姑娘瞇了眼,吃得心滿意足。
兄妹二人在馬車上用著飯,間或說上兩句,卻絲毫不聞碗筷相碰聲與咀嚼吞咽聲。
待到用完飯,池燦捧著一杯香茗喊道:“桃生,進來收拾一下。”
片刻后車門簾掀起,吹了一肚子涼風的桃生彎腰進來,認命收拾殘局。
真是命苦,別人家的公子出門都帶著美婢,只有他家公子把丫頭們趕到后面馬車上,讓他留在車外跟車夫擠在一塊,隨時準備伺候著。
嚶嚶嚶,可憐他白嫩的小臉都成老樹皮了,還怎么找媳婦啊。
說到找媳婦,桃生越發怨念了。
想想冠軍侯府的那個晨光,早早就娶了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日子不定多快活。
可是他呢,至今還是光棍一條兒。
唉,說白了,還不是自家主子不爭氣。
桃生忍不住抬頭看了池燦一眼。
池燦臉一黑,用象牙扇柄敲了桃生的腦袋一下:“看什么,給爺滾出去!”
這小子,別以為他不知道他想什么,不就是想媳婦了嘛。
哼,他都沒媳婦,這小子想真多。
“大哥,我也想踏青,你以前都沒帶我出門踏青過呢。”
“京郊有什么好看的,沒見識。”池燦不以為然道,望著窗外,嘴角卻掛著譏誚的笑。
就京城那些愛嚼舌的女子,到時候說些亂七八糟的話給池嬌聽,讓池嬌傷心了,他還要天天哄孩子,想想就煩。
池燦嘴上不說,對怎么受他言語打擊依然笑得沒心沒肺的幼妹還是挺滿意的,斷不想幼妹隨著世人的看法移了性情。
這也是他決定帶著幼妹北上的原因。
才這樣想著,便聽到清淺的呼吸聲。
池燦看一眼,發覺小姑娘已經靠著車壁睡著了。
他笑笑,把幼妹抱到了矮榻上,自己則掀起車窗簾,百無聊賴發起呆來。
車行幾日,兄妹二人離京城漸遠。
車外細雨如絲,比離京時冷了些,池嬌卻依然興致不減,探著頭打量沿途風景。
她在長公主府中長到這么大,鮮少出門,甚至都沒去別人府上走動過,對外頭的世界不是不好奇的。
原來郊外的綠色是一望無際的,比她在府中抬頭看到的天空還要廣闊。
池燦把池嬌拽了回來:“下著雨,染了風寒你就哪也不用去了。”
池嬌被嚇到了,趕忙坐了回去。
池燦欲要放下車窗簾,手卻一頓,如玉般的手指不由捏緊了簾子,骨節隱隱發白。
隨著他的視線,不遠處一名男子策馬而過,側臉俊美,衣著卻極不起眼。
仿佛感覺到池燦的視線,那名男子忽然回了一下頭。
二人目光相撞,那名男子面色攸變,急忙回過頭去,夾緊馬腹一騎絕塵。
池燦的目光卻久久沒有收回來。
“大哥,你在看什么呀?”池嬌按耐不住好奇問道。
“看風景。”池燦心不在焉回答,思緒卻飄遠了。
那個人,雖然一晃而過,他卻有些印象。
究竟是在哪里見過呢?
池燦摩挲著下巴,蹙眉陷入思索,不知過了多久眼睛驟然一亮,神色隨之冰冷起來。
他想起來了,那人是江遠朝的手下,曾經打過照面的,只是后來不知道被江遠朝派去了哪里,再沒見過。
這個人,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望著綿綿青山,池燦白玉般的面龐越發冷凝。
如果他沒記錯,這個人叫江霖。
而這片山,便是與山海關相隔不遠的清涼山……
馬車沿著原本的路繼續往前,與通往山內的路漸漸遠了。
池燦帶著心事放下了車窗簾,轉而笑笑。
無論怎樣,主子都死了,那人想掀起什么風浪來是不能了。
到了狹窄山道,年輕男子翻身下馬,頂著紛飛細雨爬到山頂,立在斷崖前。
崖邊的風把他衣袍吹起,伴著如梭細雨,寒意透骨。
年輕男子緩緩跪了下來,伸手一揚,紙錢紛紛灑灑飄散開來。
“大人,卑職來看您了。江鶴,兄弟來看你了。”江霖跪下,額頭貼著冰涼冷硬的巖石,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