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摯友在身側照顧,衛慈覺得自己早就該死了。
“百姓糧食可夠?”
“之前劫了青衣軍六輛輜重車,省著點兒吃,熬過這個冬天不成問題。”
“御寒的衣物呢?”他忍住咳嗽的沖動,憋得有些辛苦。
張平道,“這個放心,應該凍不死人。”
為了應付這個冬天,幾乎每個百姓都帶足了能帶的衣物,
若是殺了青衣軍,他們不僅要搜刮青衣軍的糧食,還要將對方的衣裳全部扒干凈帶走。
衣服不干凈,但能裹在身上保暖就行了。
衛慈稍稍放了心,倏地想起什么。
他道,“若是無事,讓他們別在雪中活動久待,免得得了眼疾。”
張平點頭應下。
今年這個冬天,大概是衛慈有記憶以來過得最為狼狽的一次了。
山間缺乏藥材,衛慈的咳嗽一直不見好,加上畏寒的毛病,面色比平時多了一層青灰,病情嚴重的時候甚至連胸口起伏都微不可察,這般模樣令不少人揪心。
典寅偷偷找了張平,“希衡先生,要不讓典某把子孝先生背下山去看病……”
張平表面看似鎮定,內心也憂慮衛慈的病情。
這里根本沒有能對癥的藥,一直拖著,小病也能拖成要人命的大病。
典寅道,“聽幾個百姓說,這里距離象陽縣城也就一日路程,典某腳程快……”
張平不放心地道,“我們也不知道那支青衣軍退了沒有,如今又是大雪封山,你一人下山尚且困難,更別說帶著子孝一個病人……”
越說,張平越是沒有底氣,語氣漸低。
他也看得出來,繼續這么拖著,誰也不知道衛慈的病情會不會持續惡化。
半響之后,張平改口道,“那你小心。”
典寅生得魁梧高大,光是站著就比尋常男子高了兩個頭不止,身材更是魁梧壯碩。
他將昏迷的衛慈背在身后,仔細囑咐同村出來的兄弟,自己不在的時候好好聽從張平的話,要是這一趟順利,不僅衛慈能得到醫治,他們還能搬來救兵。
典寅跟著一個識路的人下山,三人身形消失在皚皚白雪之中。
衛慈意識模糊不清,眼前不時出現各種各樣的畫面,最后卻又定格在巍峨宮殿之內,先帝駕崩,群臣跪了一地,各有各的心思,他拔劍自戕……這般畫面,重復了一遍又一遍。
到最后,衛慈甚至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還活著,還是已經自戕死了。
他隱隱記得自戕之后又回到了風華正茂的年紀,一切重新開始。
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他已經死了,還是活著……
典寅裹著厚重的衣裳,三人步履艱難地下山,還要時時刻刻注意腳下的路,誰也不知道積雪下面到底是什么,說不定一腳踩空或者踩滑,他就要帶著衛慈一塊兒滾下山了。
平日里頂多半個時辰的山路,如今走了快三個時辰。前不久才停下的雪,如今又紛紛揚揚飄灑起來,冷風攜卷著冰雪,吹打在人臉上,好似一把把小刀在慢慢凌遲血肉一般。
典寅生得粗獷,他讓帶路的人幫他把身后背著的衛慈看緊了,免得又著涼受風。
“典大哥,先生有東西掉了。”
后頭的青年顫顫巍巍地蹲身,將掉落的香囊撿起。
典寅一看,道了句,“典某拿著,你看好先生。”
三人艱難地下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對他們圍追堵截的青衣軍已經撤了。
“等等——別動——”領路的青年漢子正要邁腳,典寅將他拉過,“有人!”
他們尋了個位置躲好,青年漢子一臉疑惑,如今這個時節誰還會出來啊。
只是,沒過多久,噠噠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青年漢子對典寅投以欽佩的目光。
別看這人生得粗獷嚇人,這本事倒是不弱。
來人似乎是要進山狩獵的,一行二十人,各個穿著狩獵的裝束,身負弓箭,腰掛箭囊。
青年漢子本想出去求救,不過典寅卻不允許,反而死死拉住他,一雙銅鈴般的眸子微微瞇起,盯住了這一行人的領頭——
那是個身穿水色衣裳的少年,身披厚實保暖的披風,面容隱沒在風雪之中,看得不清楚。
典寅不動,那一行人也沒有動,為首的少年坐在馬上似笑非笑,目光隱隱瞥向他這里。
被發現了?
典寅心中一駭,緊張地手心直冒熱汗。
“主公,怎么了?”
帶路的獵戶見姜芃姬不動,滿臉霧水,這里沒有獵物啊。
姜芃姬甩著馬鞭玩,擺出一副“你不動我就守在這里,看誰先動”的架勢。
今天是李赟陪著姜芃姬一塊兒出來打野味。
講真,燒烤聚餐這玩意兒就跟打毛衣一樣能上癮。
前兩天剛吃過,今天政務廳的幾位先生砸吧砸吧嘴,他們覺得又饞了。
是時候讓主公外出狩獵一波,帶回來野味,繼續聚餐燒烤了。
李赟自然也發現周遭有人躲藏,微微駕馬上前,以眼神詢問姜芃姬。
她道,“等著。”
半響之后,還是典寅那邊先服了軟。
背上背著一個病人,他們又沒有足夠御寒的衣物,哪里比得上人家全副武裝?
這么躲著也不是辦法。
典寅隱隱覺得手腳有些僵麻,最后還是暗嘆一聲,慢慢從躲藏之處挪了出來。
他剛露出一點,十來把弓箭齊刷刷對準了他。
“埋伏?”李赟挑眉。
看到那個渾然不懼的魁梧壯漢,再看看他身旁哆哆嗦嗦的青年,這組合有趣。
姜芃姬平淡地道,“不是,估計是迷路的路人吧。”
視線掃過某一處,她的眉心緊緊蹙起。
那個香囊……
典寅深吸一口氣,剛想說話,姜芃姬抬手令人把弓箭放下。
“你背上這人是誰?”姜芃姬讓大白上前幾步,語氣溫和地道,“我乃象陽縣丞。”
什么?
典寅驚駭地睜圓了眸子,不敢置信地將對方打量一遍,感覺不像。
嘴唇翕動,他半響才吐出一句話,“某家先生病了,急需尋郎中瞧病。”
先生?
姜芃姬跳下馬,上前道,“你家先生……可姓衛?”
典寅怔了怔,道,“確實姓衛。”
姜芃姬讓典寅解了背著的衛慈,“我看看,我認識你家先生。”
仔細一看,果然是那張熟悉的臉,但比記憶中瘦弱幾分,面色青白,沒了血色。
典寅用身體擋著風,嚅囁道,“風、風大……”
姜芃姬眉頭一皺,想也不想解開身上的披風,將衛慈包裹起來,然后打橫抱起,躍上馬背。
“漢美,你帶著他們兩個回城,我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