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間觀眾對唐耀的感官還不錯,見他一直避開姜芃姬的視線,他們還以為這個小青年暗戀他們家狂拽酷霸炫的主播。半分鐘之前,他們還抱著樂觀心態,誤以為唐耀想要表白。
可是……聽了唐耀這番話,不少觀眾氣得不行。
大唐榮耀:好氣啊,這小子以為自己是誰?
莫聆音:竟然說主公身邊的小天使是“寒微之人”,信不信一群豆沙包教他做人?
李家莫愁:感覺這個小孩子太天真,沒有誰的富貴是憑空冒出來的。他現在能穿著綾羅綢緞,有資格跟主播面對面說話,還不是因為他投了一個好胎外加一個爭氣的祖宗?
生榨藍莓汁:這就是傳說中的“門第之見”?講真,有些討厭。往上數個幾萬年,誰家老祖宗不是爬在樹上的猴子?再往前數個幾百年,誰家祖宗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有本事在這里洋洋自得有個好祖宗,怎么不去努力,讓自己后人有個可以炫耀的祖宗?
虛幻之城:道理誰都懂,不過古人可不聽這些,不然的話,哪里還有三六九等?
直播間觀眾在那頭議論,姜芃姬也沉了臉色。
她反問道,“為何要被恥笑?”
唐耀唇瓣翕動,望著姜芃姬明亮的眸子,一時間竟忘了該如何開口。
等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姜芃姬的臉色已經沉得不能看了。
唐耀道,“州牧豈能這般自甘卑賤?您瞧瞧您治下的那些人,一個是受了黥刑的罪人,一個是娼伎之子,一個是混血的雜、、/種,剩余皆是不堪教化、有勇無謀的莽夫。既是匡扶天下之大事,哪里需要與這等卑賤失德的匹夫共事?此事說出去,天下士人自然要引以為恥。”
姜芃姬聽后,冷冷地呵了一聲。
唐耀覺得脊背微寒,下意識退了一小步,難言的寒氣自腳底向上蔓延,直沖大腦。
姜芃姬冷笑一聲,“哦?可我并不覺得哪里值得恥笑,相反,說出這話的你才令人發笑。”
唐耀面色一白,像是被人用釘子釘在原地。
淵鏡先生知道唐耀的毛病,試著糾正過,奈何成效不大。
此次將他帶來,其實也是為了讓他開開眼界,莫要當那井底之蛙。
唐耀的出身沒有風瑾那么高,但也不弱,含著金湯匙長大的貴子,周圍人給他灌輸的思想便是家族血統高貴、士族天生高于寒門,他慢慢也接受了這樣的洗腦,覺得寒門出身的人輕微無德,不能與之相交。他因為崇拜淵鏡而拜師瑯琊書院,人生觀受到了第一波沖擊。
淵鏡先生講究有教無類,始終堅持因材施教的理念,所以他的學生出身有高有低。
唐耀從不與士族之外的學生交流。
看似很無禮,但這般行徑在士族中間才是正常的。
“你——”唐耀氣結。
他原本想和姜芃姬結交,哪里曉得她整日和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不思學習,眠花宿柳也就罷了,偏偏還染上吃喝賭的惡習,行事粗魯,渾身上下沒有絲毫士族該有的操守德行。
姜芃姬目光冰冷地瞧著唐耀,“你口中的黥刑罪人,他的生母被跋扈鄉紳所害,身為人子豈能無動于衷?匹夫一怒尚可血濺三尺,孝輿一身血性,為母出頭也是錯?”
唐耀啞然。
生母被人殺害,為人子還無動于衷,豈非不孝至極?
不孝者,畜牲也。
“至于娼伎之子?若無那等不守操行、不忠伴侶的畜牲,青樓女子還能有感而孕不成?父母之錯,不累稚兒。你說文證是混血的雜、、/種,說到底還不是東慶權貴懦弱無能,以至于國土被外族侵占,國民因此受辱?要說是恥辱,那些尸位素餐的貴胄,該不該自刎謝罪?唐祖德,你從才能方面挑剔他們,我尚且還能聽一聽。用這等借口抨擊旁人,實乃小人行徑。”
唐耀被姜芃姬罵得立在原地,雙耳嗡嗡作響。
他欲反駁,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姜芃姬又道,“你說我手底下的武將皆是不堪教化、有勇無謀之輩?這更是大錯特錯!若無他們南征北戰,平定青衣軍與紅蓮教之禍,如今的丸州不過是人間煉獄。唐祖德,你可見過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慘象?我不想打你,你這身板,怕是連我一根手指都扛不住。”
總結來說,文不成武不就的唐耀,有什么資格評論她的小公舉們?
姜芃姬最后補了一刀,“老人常言,吃水不忘挖井人,話糙理不糙。你平日所食米糧、所穿衣裳,一米一粟、一針一線,有什么是你親自勞作得來的?這些全是普通百姓辛勞耕作所得,從頭到尾,你可有出過什么力,流過一滴汗?如此看來,你算不算是忘恩負義之人?”
說罷,姜芃姬冷哼一聲,轉身離去,丟下唐耀一人杵在原地。
唐耀跟著淵鏡先生離開瑯琊,一面趕路,一面游學。
生活在象牙塔中的他,終于見識到象牙塔之外的殘酷景象。
野狼柴狗餓得瘦骨嶙峋,為了尋找食物,不得不扒拉地上的人骨充饑。
殘損的白色尸骸半遮半掩地暴露在荒野,恍惚間,似能聽到孤魂哀哀啜泣。
路上的流民在生活的壓迫下,已經失了人性,什么喪絕人倫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這般凄慘景象,令人心中惶惶。
入了丸州境內,竟是另一番人間樂土。
仔細詢問,唐耀發現百姓將那幾個“寒微之人”捧上了神壇,甚至有人在家中為他們立了長生碑。風瑾、衛慈、豐真等人也就罷了,怎么說也是士族出身,其他人何德何能?
故而,唐耀看到姜芃姬才會如此糾結。
所見所聞和固有思想進行著激烈的斗爭。
雙方僵持不下,唐耀驀地有種沖動,試圖從姜芃姬這里找答案。
毫不意外,他被對方狠狠噴了一頓。
唐耀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子,淵鏡先生和程丞正說笑聊天。
“祖德,如何?”
唐耀抿著唇,不發一語。
雖說先生總是神叨叨的,但他肯定,對方絕對知道剛才發生了何事。
淵鏡先生嘆了一聲,道,“你呀,有什么不解,自己多看多聽多思便好,何苦去招惹她?”
瓜娃子,得罪一個帝運昌隆的人,小心以后被穿小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