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孟悢你都能如珠如寶地寵著縱著……
孟悢是誰?
孟府庶子,身份地位的賤妾所生的兒子,因為孟湛的偏心而占了嫡子的名頭。
腦海中的聲音不肯放過他,清晰點名他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身為宗子的孟恒卻被你們父子拖累得考評落榜……
孟湛想起這話,本就難受的胸口,越發疼痛,好似有一只手捏著他的心臟,試圖要將心臟捏爆。孟湛難受得開不了口,面上血色盡失不說,雙手雙腳也變得冰冷,好似冰坨子。
拋開一切的偏見和敵意,孟恒的確是個很優秀的宗子。
性格溫和儒雅,行事周全細致,哪怕不能讓孟氏更進一步,但也不會像他一樣盡失民心。
因為他的漠視,生下孟悢的賤妾被抬為貴妾,擁有如夫人的權柄,身為嫡長子的孟恒處境艱難。這般境地,年幼的孟恒還能為自己謀得出路,遠赴上京求學——如今想來,確實不凡。
只可惜,孟湛一直以為孟恒是野種,還是古蓁背叛他的鐵證,根本不待見他。
如果家族長老沒有押著他,讓他立孟恒為宗子,他也許不會這么厭惡這個孩子。
孟氏家大業大,還能缺孟恒那口糧食?
偏偏孟恒成了宗子,占了不屬于他的位子——
孟恒表現越好,越將孟悢襯得連泥巴都不如,孟湛便越憎惡他,將他視為難以抹除的恥辱。
想到這里,孟湛陡然想起姜芃姬那句話——
古蓁所生第二子,那個嫡次子真的死了?
孟湛疼得面頰冒汗,眼前的視線開始逐漸模糊,但他仍不甘心地睜大眼睛,死死盯著聶洵。
這張臉,他怎么會忘記?
聶洵的相貌像極了年輕時候的古蓁,充滿著朝氣,眉梢都寫著飛揚神采,一眼便難以忘懷。
眉心綴著的朱砂痣,嫣紅圓潤,似乎要將旁人的眼光盡數收攏。
這一瞬,孟湛便猜出了聶洵的身份——
他口中發苦,難以言喻的情緒纏繞他的心肺。
雖說不知聶洵的名字,但看他一身風儀,那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萬萬沒想到——
他親手拋棄的兩個兒子,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他如珠如寶疼寵的庶子,竟是不堪造就。
報應!
全是報應!
“這、這就是你的報復嗎——”孟湛被孟恒扶著,但他沒有去看長子,反而盯著聶洵的臉,似要透過這張臉看到某個人,他顫抖哽咽地道,“這、這么——報復我——是你想看到的?”
聶洵這會兒才回過神,怔怔看著染血的雙手,血液黏在肌膚上,一些地方已經略微干涸。
他心跳得厲害,慌得難受,那雙能焚香彈琴的雙手,似抽風一般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聶洵不是沒殺過人,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殺了孟湛。
平日機靈的腦子,此時卻像是生了鐵銹的齒輪,每轉動一下都會發出生澀刺耳的聲音。
聶洵唇瓣哆嗦著沖一旁喊道,“醫官、快叫醫官過來——”
孟恒聽了,暗中捏緊了雙拳,余光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之外的姜芃姬。
不只是距離的緣故,還是別的,他怎么也看不清對方的神情。
“罷——咳咳咳——罷了——”
孟湛虛弱地咳嗽兩聲,唇角勾勒出譏諷的弧度。
哪怕瀕死,他也能迅速分析出這是個局——姜芃姬是一切的知情者,不僅知道當年的恩怨情仇,她還知道聶洵的身份——若非如此,她為何讓聶洵和孟恒一道出現在自己面前?
聽聞柳羲武力超群,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也如探囊取物——
這般身手,剛才的局面她會反應不過來?
怕只怕,這個局面正是她想要看到的——
逼他情緒失控,誘使他傷孟恒,最后再讓聶洵殺他——
呵呵——
果然是毒計!
柳佘真不知道他生出個怎樣歹毒心狠的女兒?
此時此刻,孟湛才真正看清姜芃姬的可怕,心中更有些后怕。
她難道就不怕算計失敗,孟恒或者聶洵反被他所傷?
孟湛艱難地挪動眼球,努力尋到姜芃姬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上那雙冷漠如冰的眸子。
姜芃姬冷眼看著,薄唇微勾。
“快去喊醫官啊——”聶洵雙手抓握成拳,死死咬緊了牙根,“柳州牧——”
姜芃姬漠然地道,“來不及了,救不活的。”
聶洵情緒略有失控,咬牙道,“沒試過怎知不行?”
“不是現在死,過幾天還是要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區別?”姜芃姬垂下眼瞼,冷漠地看著聶洵,“不——聶誠允,這還是有區別的——因為孟湛可以死在任何人手上,但不能……”
姜芃姬話未說完,瀕死的孟湛似回光返照,猛地一個用力,推開孟恒,雙手握住胸前的劍身,狠狠往身體送了幾分,本來稍稍止住的血,不要錢地噴涌出來。
“柳羲——你敢!”
他雙目睜到了極致,眼角出現細微的裂痕,沁出血珠,臉上的表情似厲鬼般駭人可怖。
過了兩息,只聽“砰”得一聲,孟湛干瘦的身軀轟然倒向一邊,至死不曾瞑目。
眾人被這個變故弄得心頭大震。
在場皆是人精,怎么會察覺不到孟湛最后那個舉動的怪異?
他耗盡最后的氣力打斷姜芃姬的話,一定是為了隱瞞什么。
風玨冷靜地掃了一圈,從姜芃姬到孟恒再到聶洵,這三人之間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哪怕姜芃姬沒說完,風玨也能補全那句話。
孟湛可以死在任何人手上,但不能什么?
聯系一下,最大的可能就是——
但不能死在聶洵手中!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心底升起,風玨面色變了又變,望向聶洵的目光寫滿了復雜。
誰也沒有說話,直至孟渾開口打破了凝固的氣氛。
“雖說孟湛作惡多端,但逝者已矣,生前的恩怨一筆勾銷吧——”
孟湛這條命,本該留著讓他收割的。
不過,這人在他面前咽氣也算是報了血仇,這一頁算是揭過去了。
孟恒反應遲緩,等孟渾說完了,他才聲音干澀道,“恒懇請主公,允恒為其收殮尸體。雖說罪有應得,但恒與他有二十余年父子情,不忍見他暴尸荒野,死無葬身之地——”
姜芃姬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