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呂徵的沉重和擔心,康歆童的聲音卻顯得活潑得多。
“女兒偶然聽了一耳朵,據聞蘭亭公如今士氣正猛呢。”
呂徵淡淡瞥了一眼自家義女,抬手給她腦門拍了一下,讓她注意言辭。
康歆童好歹也是他的義女,提到敵人這么興奮做什么?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康歆童是姜芃姬的誰呢。
康歆童的唇角揚起好看的弧度,絲毫不懼呂徵的警告。
大概是這些(日rì)子吃穿住都比較好,原先消瘦的下巴圓潤了些,模樣越發周正討喜。瞧她笑的模樣,呂徵有些欣慰的同時又有些蹙眉。盡管他給康歆童喂雞湯,告訴她容貌好不好是天生的,無需太過在意,但事實卻是——現實對容貌好的女(性性)帶有天然的惡意,特別是亂世。
“君子不重則不威,不論是何時何地,面對何人,你都要控制自己的喜怒哀樂。不能張揚輕率,給人輕浮無禮的印象。”呂徵認真教導義女,說得義正辭嚴,實則夾帶著不少私貨。
康歆童面上受教,心里卻有些不以為意。
她剛剛只是沖著義父笑了笑,哪里輕浮無禮、張揚輕率了?
另外——
“義父,君子不重則不威,這話是出自《論語》?”
康歆童的確有一些啟蒙基礎,但《論語》對于當年的她來說太深奧,父母請來的西席還沒教到那里呢。最近這段(日rì)子,呂徵倒是抓著她猛補《論語》,但康歆童還處于死記硬背階段。
呂徵道,“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
這句話從字面上分析也能明白它的意思,但一向聰慧的康歆童卻露出了詫異。
呂徵以為她沒明白,追問道,“可有何處不懂,盡管問來。”
康歆童取來一卷竹簡,打開讓呂徵瞧,手指指著竹簡上的那句話。
“按照義父所言,君子不重則不威的‘重’是敦厚莊重之意,可這竹簡上的注釋卻不是……”
注釋?
康歆童目前所用的《論語》竹簡是他學生時代用過的,上面每個字他都背得滾瓜爛熟,根本用不著一遍遍翻閱竹簡。若非要教康歆童學習《論語》,他都不會將這些竹簡翻出來。
雖然多年沒看了,但他不記得自己在上面做了什么注釋。
竹簡不同于其他,刻字不方便,字刻多了還會加速縮短竹簡的保存壽命。
呂徵靠著卓越傲人的記(性性),很少會在上面刻字注釋的。
他好奇接過康歆童遞來的竹簡,打開一瞧,發現“君子不重則不威”旁邊的確刻著小資。
重者,肥碩也。
呂徵:“……”
換而言之,按照注釋的解釋,這話的意思就被扭曲成了——君子若不肥碩則威嚴不足?
哪個癟犢子在他竹簡上亂刻字的?
刻字也就罷了,這個解釋給圣人聽了,不怕圣人的棺材板壓不住?
“義父,這個注釋是……”康歆童小聲嗶嗶,“義父刻的?”
呂徵瞧了一眼字跡,發現字跡有些熟悉,定睛再瞧,想起是誰了。
“不是,沒有,不可能。”呂徵否認三連。
康歆童知道書籍是多么珍貴,義父出(身shēn)又不好,應該格外(愛ài)惜才是,若刻字的人不是他比較信任的,根本沒有機會在上面作妖。因此,她就好奇了,做出這般注釋的是哪個神人?
“那是誰呀?”
呂徵將竹簡隨意摔在桌上,撇嘴道,“除了柳羲那個紈绔,還能有誰?”
沒錯,這注釋是姜芃姬留下的,呂徵也不知道具體時間,多半是離開瑯琊郡之前的事。
康歆童小嘴兒微張,怔了一會兒,倏地撲哧一笑。
“蘭亭公年少的時候居然也有這般可人兒又頑皮的一面。”
面無表(情qíng)的呂徵:“……”
正常人看到這么扯的注釋,第一反應不應該說姜芃姬是學渣么?
可人兒?
頑皮?
這都什么鬼形容。
這不是粉絲濾鏡,分明是瞎了!
呂徵突然有些懊悔,自己是不是把義女矯枉過正了,作為他的義女卻粉姜芃姬,這過分了!
“哼!”
呂徵鼻尖溢出一聲不屑輕哼,從袖中取出刀筆準備把姜芃姬留下的胡言亂語刮去。
誰想到康歆童不肯,一把抓走竹簡抱在懷中,一臉的期盼,眼底還帶著幾分哀求。
翻譯一下——
這是(愛ài)豆親手刻下的字,她要收藏起來,不能刮掉。
呂徵捏著手中的刀筆,拿也不是,收起來也不是。
康歆童趁著呂徵猶豫的功夫將竹簡藏到(身shēn)后,生硬地轉移話題。
“義父,前線戰局不樂觀,其他人就沒有對策?”
呂徵默了一下,默默將刀筆收了回去,恢復正經神色。
“對策倒是有,雖說主公帳下的人各有心思,但也不全是庸才。”
“既然如此,義父為何憂心忡忡?他們有對策,自然有解決的能耐。”
康歆童說得有些不客氣,她待在呂徵這里時間也不短了,對呂徵也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這位義父哪里都好,偏偏安慛有眼無珠雪藏他。
安慛這貨怎么就不想想義父陪他走過最落魄的時期?
這跟一朝發達踹了糟糠妻的渣男有什么區別?
辣雞!
大豬蹄子!
康歆童不喜歡安慛,巴不得他快點兒涼了。
呂徵道,“怕只怕有人是狼子野心,暗地里不知道打著什么壞主意。”
康歆童不明白了。
“安慛大人帳下的人還會害他?”
呂徵嗤笑道,“怎么不會?有些人失心瘋了,根本不能當做正常人看待。”
“如此……義父可會提醒安慛大人?”康歆童小心翼翼地問道。
呂徵冷笑道,“提醒?呵!”
提醒過,沒用!
呂徵也不是喜歡死纏爛打的人,安慛接二連三得作死已經讓他很反感了。
這次談話過了沒兩天,安慛點好大軍準備出發,呂徵這個背景板也被捎上了。
安慛想起呂徵,不是因為他還有良心念舊(情qíng),僅僅是因為花淵一力舉薦。
每個渣男都不認為自己渣,更不認為冷落對方是自己的錯,安慛愿意重新重用呂徵,呂徵還有什么不滿意呢?保持這種渣男思想,安慛是打算讓呂徵駐守后方的。
結果,這個決定遭到花淵義正辭嚴的拒絕。
安慛將呂徵這個大才留在后方,簡直是暴殄天物!
“這個花淵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花淵冷笑以對。
自然是想辦法將呂徵這個礙眼的絆腳石調走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