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緊地攥著拳心,粉白的臉上雖未顯猙獰,但眼里的怒火卻掩飾不住。
她咽不下這口氣,若是讓她沈羲給拿捏住了,往后她這大姑娘還有什么臉面見人?
對鏡咬了咬牙,她將拳松了,站了起來。
秋蟾冬螢立時把背繃得更緊。
隔在她們之間的湘妃簾被打得驚跳起來,沈歆已走到她們面前:“去看看梨香院現在何如?”
秋蟾立時出了門去。
桃樹下站著的總角丫鬟搭簾望天,也被這陡來的聲音嚇得立刻轉了身,待秋蟾出來傳話,她凝神略頓,便立刻小跑著出了門外。
妝臺上下的碎屑才將收拾起,那小丫鬟即又小跑著回了來:“回姑娘的話,二姑娘那邊大門閉著,說是正在養病。裴姨娘她們不見人影,想是在屋里呆著呢。”
秋蟾回頭望著沈歆。
沈歆冷笑著,半寸來長的指尖掐進手心里,臉色又寒了寒。
剛才抱著瓷枕那副恨不能與她同歸于盡的樣子,可不像有病。眼下發了狠不算,倒還要來扮可憐裝無辜么?
她抬腿走出簾櫳,定了定說道:“去上房!”
上房便是沈若浦的住處萬榮堂。
沈家是久居京師的拓跋族人,近三代也屢有在朝為官者,只不過到老太爺沈若浦這代才算爬到個相對風光的位置,六年前升上了刑部左侍郎。
自夫人吳氏十年前過世,他便沒再續弦,如今身邊只有兩位姨娘,一位周姨娘負責房里事務,一位孫姨娘則協助三太太紀氏管著中饋。
沈家雖不算官宦世家,但定居京師近百年,也算根基不淺。如今家務已交到三房手上,沈若浦仍是一家之主,他的起居仍在正院。
案上線香不知何時已焚盡成灰,沈羲該知道的,從珍珠斷斷續續的回應里都已知道個八九分。
而這時候,正在院子里做著清掃的元貝忽然也推門進來:“姑娘,老太爺那邊來人傳話,請您眼下就過上房去。”
元貝臉上浮現著因走得過快而呈現的紅暈,氣息也微喘著。
“可有說是什么事?”
珍珠看了眼沈羲,站起來問道。
元貝望著她:“我可不敢問,姐姐也知道她們那些個勢利的,便是我問了她們也不會說,但是方才我在門外卻聽說大姑娘往上房去了,到如今還沒出來——”
她說話的時候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前傾,顯露出幾分心里的擔憂。
十二三歲的女娃子,到底藏不住情緒。
沈羲撫著紈扇上的流蘇,眼里即滑過絲了然。
只要扯上沈歆,便沒有什么不能解釋了。
按理說她此刻正應該躺在床上養病,沈若浦就是再有急事尋她,也不會只著人硬梆梆地傳喚。
若不是沈歆去到萬榮堂吹了耳邊風,一個好不容易爬到侍郎位上的老官油子,怎么可能會連這點體面都不顧?
“知道了。”
她拂拂衣襟,站起來。
既到了這地步,管它龍潭虎穴,她都是要闖一闖的。
“姑娘且慢!”
珍珠連忙拉住她,叮囑道:“到底咱們不敢跟大姑娘比,瓷枕保住了也就罷了。
“不管老太爺說什么,您可千萬別跟他頂嘴,老太太原先最疼大姑娘,大太太又是老太爺的外甥女,眼下咱們又這處境,您無論如何別與她硬碰硬!”
說了這半下晌的話,她嗓子已有些發啞。
但也還是要說,實因往日沈羲吃的虧太多了,哪怕今日的她令人耳目一新,使人徒生出無限的信心來,眼下這形勢也不能掉以輕心。
沈羲站定在門下,對著仍滴著水的芭蕉葉靜默半晌,最后點點頭,領了她的意。
沈家老太太吳氏共生下三子,長子沈崇義娶妻黃氏。
而黃氏是沈若浦姐姐的獨女,自幼在沈家的日子多,與年歲相當的沈崇義青梅竹馬,成年后便許了親。
沈羲并未打算與長房爭,沈家撐死不過是個三品官戶,就是爭贏了,她能撈著多少好處?
對鏡理了理鬢發,她提著裙擺出了門。
看到門下先前沈歆站立著打過裴姨娘的拐角,她心思又不免轉到長房上。
沈崇義現任廣西知府,去年中秋因為黃氏父親病重,她便帶著兒女回京,如今黃父發喪已有小半年,目前她們卻還沒聽說有走的打算。
長房外任多年,如今正卯足勁想要調回京師,而黃氏他們之所以留京半年未走,必然也是跟這事有關。
想來沈若浦可發揮的作用不大,所以沈歆才會不顧一切想來搶奪她的瓷枕去獻給那位什么劉夫人,就是不知沈若浦對此事究竟知不知情。
至于長房這么急著調回京師的原因,沈羲尚未弄清確切答案。
不過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京官又風光又體面,又舒服又機會多多,誰又不想調回來?
珍珠滿肚子不放心,也跟著走出來。
裴姨娘和元貝也都跟到院門口的蔦蘿藤下,每個人眼里都有無限擔憂,這模樣,與先前歡天喜地的樣子又已截然不同。這樣忽喜忽憂的日子也不知她們熬了多久?
沈羲沒吭聲,跨了門檻,又上了廡廊。
這一出來,才知道沈家家底果然不算薄。
沈府是典型的拓跋官宅,建筑講究對稱穩重,出了西跨院通往天井的月亮門,她便看出來這是個有些歷史的四進大宅子。
這樣的宅子正院通常設在最中間第二進,她只需要看準方向順著廡廊走過去即可,即使路線或有偏差,旁人也瞧不出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