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是誰捉了我關在這大木盒子里?”
一憋氣,女子一個激靈坐了起來,雙手猛地一推,棺材蓋“咣當”一聲跌落在地。
靈堂里的哭聲頓止,眾人都失了神的望向那小人兒,臉色煞白。
那披頭散發的小女子,臉上沾滿了紙灰,隱隱透出挺鼻闊額的輪廓,一雙眼正透過散亂的發絲,呆滯的看向眾人。
片刻的死寂后,一個仆人最先反應了過來,“詐尸啦……!小……小姐詐尸啦!”
仆人連喊帶滾帶著哭音爬了出去,驚惶的哭喊聲像一滴冷水掉進了沸滾的油鍋,把人們呼呼啦啦炸開了花,全擠著往靈堂外面奔跑。
紙扎的喪花、白臉的紙人、送燒的車馬紛紛被踩翻在地,雞也飛狗也跳。
“老太太……老爺,夫人,了不得啦,小姐詐尸啦!……還會說人話哩!”幾個家丁丫鬟哭喊著奔向廳堂。
樓大老爺正在悲慟中。
南城樓家樓大老爺,是為南城一縣縣令。
平日里修路造橋建祠堂、設粥棚施舍貧民乞丐,樣樣俱是他出頭,還有個表兄在朝廷為官。在南城也是有些名望。
此刻樓大老爺聞言驚愕的轉過了頭:
“詐尸?你在說甚胡話?”
“不敢啊老爺,您快去看吶,人都坐起來了,瞪著眼,吐著一尺長的舌頭,我可沒說胡話啊,走慢了便要咬人哩。”
小廝把頭磕得咚咚作響。
丫鬟也急忙說道:“對對,我差一點就被咬到了。”
樓夫人看著亂成一團麻的靈堂心火上涌,轉身朝著家丁急急地吩咐道,“快去,快去請王道長!”
樓二老爺和樓二夫人連忙扶了顫巍巍的老太太趕過去,小廝們見了二夫人,猶如見了羅剎般紛紛讓道。
急亂的腳步聲停在了靈堂院落內,樓云陽一眼不眨的看著門前停下的人。
幾個道觀弟子平日里也練拳習武打熬體力,自然是有些身手,聽聞詐尸第一時間便飛也似得逃開,轉瞬沒了人影。
獨剩王道長一人倉皇四顧,沒了章法。這時候可跑不得啊,要是砸了牌子,以后就不能再吃這碗干飯了。
王道長想了一想,當下把心一橫,頭皮一硬,上吧!
只見王道長手提桃木劍,手拿斬鬼印小心的移步上前。
“呔!我乃茅山法本真傳弟子,今日里倒要來討教一番,小鬼速速前來受死。何方妖怪,報上名來!”
幾個膽大點的見師傅都上了,便強裝鎮定,拿繩的,掣棒的,抄各式家伙什兒的,全都唾手挽袖,亦步亦趨跟在王道長身后。
王道長劍交左手,右手兩指捏個劍訣,道袍下露出兩只開了線的耷耳麻鞋,不丁不八。
又摘下腰間銅鈴,搖了一聲響,權當壯膽色。腳步慢慢移動起來,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太上老君下凡間,大鬼小鬼躲一邊。閻王老子太誤事,換我道人走一番。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著!”
王道長將桃木劍指向了樓云陽。
樓云陽抬起頭,覺得脖子好僵硬,好痛,手不自覺扶著脖子轉動了一下,發出一聲脆響,“咔嚓!”
“啊呀……我的媽媽呀。”眾人驚呼著又退了兩步,臉上驚懼中又還帶著莫名的興奮。
道長那開了線的耷耳麻鞋卻是腳下一滑,一個重心沒穩住,直直撲向樓云陽的棺木,。
看客們“啊”的一聲……
道長感到有股涼氣呼在自己耳旁,他嚇得不敢出聲,慢慢抬臉,和樓云陽四目相接。
“我滴娘誒,這什么鬼?什么鬼?”
女子長發半掩著臉,呆呆的望著王道長。
王道長周身的毛孔忽的炸開。眾人聽見這一聲驚呼,再也熬不住四散著逃開,幾個膽大沒跑的,手拉著手躲在那白色帷帳后簌簌發抖。
“你們在亂跑什么?你們……在玩游戲嗎?”
這語聲叮咚清脆,廳堂之上鴉雀無聲。
要知道,這樓家小姐自打生下來后就是個啞巴,可是從來從來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啊。迷迷瞪瞪十好幾年。
可剛才的聲音,分明就是人在說話嘛。
樓大老爺面容僵硬地和夫人對視。
樓夫人驚愕地張大了嘴巴:“這……陽……我的陽陽……”話音未落,“撲通”一聲軟在了地上。
倒是老太太反而沒有被嚇到,就愣了那么一小刻,便顫巍巍地拄著拐杖幾步跨過去,將樓云陽頭發拔開來仔細的看。
“誰捆的我,還不快叫人把我解開?奶奶!”樓云陽身子緩緩動了動。
老太太深吸一口氣,便再也忍不住眼淚,一把將云陽摟入懷中,叫著“我的陽陽啊”顫著聲哭了起來。
聽著奶奶的哭聲,少女冰冷的身體漸漸轉暖,眼睛動了動,面容也有了些生氣。
“奶奶,我們的大房子呢?”
樓云陽像個剛出殼的小鴨仔,眼神朦朧的環顧著四周。
“這是……家么?”
像是,又不像是,樓云陽腦子里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象在互相翻滾,絞得腦袋一陣鉆心的疼。
“陽陽,這不就是咱們的家嘛,你這一醒太好了,還能說話了,娘還以為……”樓夫人歡喜的拭淚。
“我以前不會說話?”樓云陽愣愣的抬臉問,怎么會?
“你自打生下來,一直就迷迷瞪瞪的,話也不會說,能吱吱哼兩聲就不錯了。”
樓夫人雙手合十,“感謝菩薩,回頭我得再去抄幾遍心經。”
樓云陽聽得蹙起了眉。不是的。
娘的樣子雖然依舊,只是現在這地方……云陽記憶深處,兩個交疊的影像在晃晃蕩蕩……
娘好像沒有以前穿的漂亮了。
“木兮,添點香火。”樓夫人吩咐一個丫鬟,云陽循聲跟著看過去。
那桌上有一個雞,一個豬頭,一個魚,還有幾盤饅頭,饅頭上點著紅點插著箸,著實好看。
“娘,我好餓啊。”云陽忍不住咽口口水,發出“咕兒”的一聲。
“哎呀,那東西可吃不得”,大夫人急忙說道“那是孝敬祖宗的,你先回房去洗洗臉,我馬上吩咐下人給你做。”
“先送陽陽回房間……來人啊,快,快放鞭炮。”
樓夫人喜極而泣,話音剛落,一轉頭就碰上兩道寒刀一樣的目光,是樓二老爺和樓二夫人!
樓二老爺和樓二夫人黑著臉。
對啊,自家的女兒回來了,可二老爺的公子……似乎是真死了吧!那怎么能放鞭炮呢?
可不能招惹這二夫人。
樓夫人自覺失了言,低了頭不再說話。
老太太倒是一點也不含糊,“快,再摸摸大公子的氣,他妹妹都醒了,他指不定也沒走遠,你們都快給我叫,叫公子回來。”
于是樓府上下,響起了一片招魂的聲音:“大公子……歸來,大公子,歸來。”
樓二老爺和夫人猛然驚覺,兩人一同彈跳起來,箭一樣撲向那少公子的棺木。
一把掀開棺蓋,三把兩把揪起公子領口來提著搖晃,喊道:“景兒啊,醒醒,景兒你快醒醒,陽陽都回來了,你怎得還在睡呀?”
兩個小道走上前去勸撫道:“老爺夫人使不得啊,如此會驚了公子的魂兒,多少孤魂野鬼正在這世上游蕩,瞅準了機會要附這個身哩,這么搖晃,一會怕把別的東西搖了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可不是咋滴,去年師傅不就搖出一個僵尸來……”
“小姐,你先洗臉,我去吩咐廚房。”丫頭似乎不怎么上心,放下臉盆就走了。
云陽站起身來,環顧著四周。
這屋子桌椅案幾都是檀木所制,還細致的刻了精致的流紋。八寶架,地角燈也甚為精巧。
那床好看,是一張寧式繡床,三面雕花,兩側束著紗簾,就是那黛綠色的被子樸素了些。
樓云陽慢騰騰爬上去,真軟啊,她抱著被子翻個身,一睜開眼,屋頂映入眼簾。
巨木,大梁,椽子,樓云陽突然地就愣住了,“那梁上……對,我以前常去那梁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