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一片昏暗的天地中,忽然亮起了燈籠。
好像是有人在辦喜事兒,又敲鑼又打鼓。
那光亮處高大的牌樓,空曠寬敞的府前街,四時不謝的花草。
這座府好熱鬧,只是格局有些奇怪,沒有回廊,只有臺階,上面站滿了人,借著光亮可以看到許多人簇擁著一個女子在最中間。
那女子端坐在正中,頭上是出嫁的紅紗,看不到模樣,人們眉開眼笑的圍著拍著手。幾個丫鬟將她扶起來,層層疊疊的裙尾搖蕩了兩下,就要走回屋里去,過門另一邊臺階上也是站滿了人。
門外迎親的隊伍來了,吹吹打打,浩浩蕩蕩,馬上的男子紅袍加身,隱約見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俊美絕倫,外表看起來好象放蕩不拘,一雙眼眸卻好似明玉一般,流淌著千般柔情。
男子高興的一個翻身下馬,四處尋找要接的人兒。
“我來接瑾瑜的……她在哪里?……”他對臺階上的人說道,聲音慢慢飄上天際,等到聽得懂時已經幾不可聞。
云陽腦海里電光火石的閃現:大海,龍宮,還有那一世的阿爹,奶奶,娘親。
還有那個白袍人——自己那一世的堂哥。
那這個新郎又是誰?云陽瞇眼看過去。
“這東西管用嗎?”
海面上行駛的一艘商船上,一個大官正淡淡的說道:“把自己人毒死了怎么辦?自己人毒死了,本官就回不去了。”
“大人盡管放心,此物乃龍族人克星,無色無味,遇水即化,方圓百里水域無所不在,且一個時辰之內都有持久效果。我們早已做好了萬全的防護,取掉龍珠他們就沒有任何法力了,兵器也是專們用來誅殺神族的,事成之后,龍珠歸大人,迷陣秘籍便歸了在下。”
白袍人一邊解說一邊指著幾個兵丁扮演的水手,皆是長繩系在腰上,鼻子上還罩了錫做的環形空管。
那大人滿意的笑了笑“思維縝密,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就是啰嗦了些”。
“倒……!”
隨著船上管帶一聲令下,桶內塊狀的毒物被兵丁們倒進了海里,海面瞬時滾沸,一直散開了去……
視線里“騰”的浮出許多白霧。
他們在做什么?那是海……云陽心里一驚,急忙上前兩步,但對面的景象竟如同隔著一個水球一般。云陽只能遠遠的看著那些幻影。
“瑾瑜,那龍珠處可有人看管著?天君可是吩咐過這幾日有異象,你可加派人手了?可得看緊些。”一位夫人問向那待嫁的女子。
“母親,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就只一刻你也怕龍珠掉了,你也真是……”蓋頭下傳出一聲嬌嗔。
那夫人連聲說:“好好好,今天不提,你看,鐘離來了……”
那女子似乎沉迷在欣喜之中也不問要事,無人注意到,風雨即將來臨。
白袍人帶著許多人下到了海里,不一會水下鑿擊的聲音隱隱傳來。
海底基座上有一顆很大的珠子,在暗流涌動的海底散發著誘人的光芒。那些人興奮得不住相互拍掌,真是造化了!領頭的‘咕嚕’出兩個氣泡,回頭示意其他兵丁,意思很明顯,快殺進去!趕在他們醒過來之前,把龍珠拔了。
幾個兵丁游上前,將鐵鍬狠命釘進金色的珊瑚盤,卻是再也拔不出來,天地像是要被撼動一般,海底搖晃了幾下。
“有賊人盜龍珠……有賊人盜龍珠……”海底有人發出倉惶的喊聲。
“先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才能取得下來。”白袍人探身出船幫,大聲喊道。
“轟”的一聲,龍珠終究被鑿走了,海底晃了幾晃,一剎那地動海搖,天昏云暗。
迎親的隊伍中有幾個站不住了,東倒西歪,“不好,有毒,有毒。”白色的毒霧彌漫了開,大家慌亂了起來。
“有敵人!把兵器拿出來,所有人都跟我走。”迎親的鐘離喊道,一面“刷”的脫下紅袍,俊朗的臉生出幾分凜冽的殺氣來,
臺階上的女子忽的站了起來。“鐘離……”她叫了一聲。
鐘離疾步跨上臺階去扶住瑾瑜,瑾瑜緊緊抱住那男子的腰,“你一定要回來。”
“你等我,等我回來給你揭蓋頭。”男子輕聲安慰了一句,又將一個項鏈給女子戴上,“等我。”他柔聲說道。
回頭又沖著眾人大喊一聲,“爾等跟我去……把那些賊人趕走。”
那邊話音未落,船上白袍人臉上已現出冷笑,“先殺龍王!”敵人顯然早有準備,海中皆是白色的毒物。失去神志的龍族變作待人宰割的魚肉,直條條的漂浮在海面,著等著人來殺戮。
毒物彌漫的同時,海中刀劍之聲、慘叫之聲交相響成一片,龍宮外變作屠戮獄場,慘像一片。
海里人拼命的拿起武器抵擋入侵者,當視線被白色的毒物所阻斷后,最后的防線已經不那么牢固,人群且戰且退,海里一片血紅,浮起了無數的尸身。
鐘離喝令部下沖殺上去,可是船上的大人和兵丁,正一個個如狼似虎的盯著海里,“戳!”隨著管帶一聲令下,兵丁將手中的長矛插向水中,插向鐘離,長矛兩面鋒利,在流動的烏云下,紅色的海流上,發出了駭人的白亮。
“將軍……”有人撕心裂肺的大喊,“保護將軍啊……”
“別管我,去保護瑾瑜,讓她快走……”
“鐘離……”那蓋著頭紗的女子一個轉身,頭紗滑落下來。
云陽隔著水球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她踉蹌的后退了兩步呆了:那……那是我嗎?
天邊烏云聚集,雷聲也滾滾而來,拳頭大的雨點冰雹砸了下來,雨霧連接了海面迷茫茫一片。盜龍珠的船也被晃的上下顛簸,像過山車一般。大海發怒了,船上的人都驚叫連連,東倒西歪。
“金海本無龍管轄,念你是真龍之子,派你來鎮,以保四方漁民安寧,如今水晶宮失陷,波及陸地百姓,著爾等一眾消除仙籍,貶為塵世凡人!”一個聲音如貫耳洪鐘,回響在天際。
云陽慢慢的向前,凝目看向血色中的海洋,四周,全是海……她似乎是在這里長大的。之前的記憶不是夢,不是夢……
然后,她都看見了,看見自己全家人都沖了出來,有奶奶、娘,還有阿爹,他們渾身是血的仰面倒了下去,云陽看見眼淚涌出自己的眼眶,連哭也是疼的,疼到五臟六腑的深處。
我的家人原來是死了嗎?原來這一世……只是輪回嗎?
“樓云陽,你的家人是被貶為凡人的,你也是被貶為凡人的,凡人樓云陽,十幾年癡傻且不能開口說話,是你自己的元神不甘,在到處的游蕩。”
薄霧處走來的老者對云陽說道,“你可想起來了?”
云陽渾身顫抖著回過身來說:“我……我只記起來一些……”
“嗯,那一世你貪念兒女情長丟了龍珠,快去找龍珠吧……”老者說著身形漸行漸遠。
水球那邊一個男子還在追著自己喊“瑾瑜還活著,殺了她……”
云陽直直的看著他:他是誰?是那個讓自己元神不甘伏地的人嗎?
云陽突然覺得力氣被抽干,一下子沒了知覺,掉了下去。
木兮見云陽忽然從石頭高處倒下去了,不顧一切連滾帶爬的沖過去。
木兮抱著云陽放聲大哭:“小姐啊,怎得了,快別嚇我啊,小姐……”
“快救小姐……小姐倒了。”小廝們驚慌的大喊,“快來人啊!”
“云陽倒了?”景辛子抓了一件廣袖套上匆匆從屋內出來,帶子都來不及系。
看著外面的寒煙和葉映二人。“我說怎么這么吵,是什么事?”
“說是大哥哥找上榮哥兒了,陽陽去陰間的路上就倒了。”葉映有些語無倫次。
“大哥哥……陰間?”景辛子心里一驚,是什么意思。
“哥哥快走啊,先去看看。”寒煙喊道。
林子里此刻燈火通明,站滿了人。
“她又怎么了?”二老爺看的有些心驚肉跳,“怎么又死一個?”他顫聲說道。
“看看,今天連死三個了,這府上是中了什么邪了……”二夫人說道,“這下都完了,只剩我錦茵了,哎……”
“你這是嘆了一口氣還是松了一口氣?胡咧咧什么?我榮哥兒還有氣兒呢!”二老爺怒目喊道。
景辛子幾人“呼呼”的跑來。
那邊傳出小道士的哭喊聲:“師父啊,你死了我們可怎么辦啊?”
“死了,哎……”
“那王道長也死了,真是晦氣!”
景辛子有些跌跌撞撞,站住了。
夜風沒有先前吹的那么厲害,拂過少年的心上,少年只覺得莫名的悲涼。
“云陽她怎么了?是被大哥哥捉走了嗎?”景辛子看著眾人圍著云陽呼嚎,感覺自己身上發軟,眼圈也微微泛著紅。
怎么會這樣呢?還沒說上幾句話……
眾人視線都望向他,他說大公子?他怎么知道?
二老爺雙眼圓瞪,一把上前抓著景辛子雙臂搖晃:“你怎么知道是大公子?啊?你怎么知道?”
景辛子悲慟之中說不出話,只剩胸膛不停的抽動起伏。
“你搖他做什么?是榮哥兒說的,說大公子天天晚上去他床頭坐著……”葉映喝道,一把把呆呆的景辛子拉過身邊來站著。
“快先把小姐抬回房間去。”一個小廝招呼道,一眾人等連忙上來,七手八腳將云陽抬上木板往回走。
景辛子看著那木板上垂下的手臂晃來晃去,覺得腳下一陣虛浮。
“人呢,那位小姐呢?”
醒來的王道長撥拉開小道士,站起身搖搖晃晃要往屋外走。
“哎,王道長醒了……”一個小廝驚道,眾人腳步都停下來,“快,快去告訴老夫人,王道長醒過來了……”
二老爺遠遠聽見這邊叫聲,攆了過來,其他人也都跟著呼啦啦跑過來。
“呂這個牛鼻子騙紙,就想跑?”樓二老爺猛地跳進屋內,一把扯住道長袍袖。
王道長回身,一腳剛要蹬過去,唉,罷了罷了,這葉府,也算對我有恩了。
看著站在門口的一眾人,想想方才經歷,慚愧啊,道長搖頭笑了。
道長這一笑反而把眾人給嚇住了,二老爺一愣,下意識的松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