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蔥是野生的,竹子底下不見太陽,誰會種到這里來。”木兮說道,“上次給你說了呀,這林子里有野生的竹筍,蘑菇,木棉,還有這些蔥,但這蔥不好吃。”
“哦……”云陽又望著那山。
“這林子以前也是山?”她問道。
“這個得問大老爺了,我來府里那年才七歲。”木兮笑嘻嘻的回答。
“知道了。”云陽說。
“這蔥怎么了呢?”景辛子探頭問,細看著那張清麗如玉的臉。
云陽拿著竹子在手掌上敲了敲,看著那蔥走了兩步,說:“蔥是寶啊!”
“蔥是寶?”景辛子一愣,“蔥怎么是寶呢?”景辛子側頭問那來寶。
這小姐……以前一直迷瞪著,沒見過野蔥吧。
場上人都沉默不語。畢竟大戶人家小姐,五谷不分毫不奇怪,以前那錦茵小姐去鄉下踏青,錯把麥苗認作韭菜,還割了一把回來嚷著要包餃子吃。
云陽拿著手中的竹子,兀自走開去,又問“會鑿孔的呢?”
“小姐,我在,要怎么弄?”鑿孔的老仆趕忙走過來問道。
“嗯,這里,間隔尺寸是這樣,不能有差錯……對,鑿六個正好,我還要些竹膜。”
老仆笑了,這小姐連笛子都會做,她說蔥是寶,那必定就是寶。
一盞茶的功夫,一支精巧的竹笛橫在眼前。
“木兮,來。”云陽喚道。
木兮激動的跑過去。
“坐下。”云陽又吩咐。
木兮又趕緊的坐下。
云陽疊腿坐在林邊,將一片竹膜貼到第二個孔上。景辛子跟著跑過去,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著,挨著她坐了下來。
王道長忙收回視線。輕輕的一聲笛傳來,似邊塞的號角,不那么蠻。像深宮的簫聲,又沒那么悶。
幾聲過后,那曲調本無定律,笛聲又和雅清淡,一會輕巧靈動,一時又綿密,一回又悠遠,只見夕陽余暉,倦鳥歸林,引來一陣清風,吹得竹葉‘不傻不傻’,眾人此時俱聽醉了。
良久,笛聲收梢,幾不可聞。
木管家收回神思。
有人發出“嘖嘖”兩聲,其他人方才醒過來,猶似靈魂又出竅了一回。
夕陽落下,少年們走在回去的路上。
景辛子一直默默的走,也不吭聲。
“辛子兄,怎么了?有心事?”葉映笑道,走了上去故意說。“有心事就說與我聽聽,看我能否為你分擔一二。”
景辛子刷的臉就紅了,葉映又問道,“辛子兄是發熱了嗎?臉怎得這般紅,得趕緊叫個大夫來瞧瞧。”
景辛子就虛晃了葉映一拳:“你們家果然有意思的很。”
葉映就哈哈笑了,“也是……這突然,誰又想得到了。”葉映說道,“聽說那妹妹的字和詩都是一絕,改天棲燕閣的詩會我們一同帶了妹妹去,我們也好出出風頭,你說可好?”
“妹妹要肯去才怪,”景辛子站住了腳,“咱們這個妹妹,和別家的妹妹不太一樣。”
“怎么不一樣了?”一旁的景寒煙嘟起了小嘴兒問,“我就不是妹妹了嗎?”
景辛子搖搖頭,“妹妹,是不一樣的。你們看,她會拳腳功夫,還會蓋房子,這妹妹哪里去學的這些功夫和工技?許多年沒來府上走動,你竟然一直瞞著我,何時就出了這么個奇葩?”
景辛子望著葉映問。
葉映停下了腳步:
“奇葩二字倒是頂合適的評語,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奚笑她呢。說起來倒真是奇怪了,她從小都沒見過外人的,你說奇不奇?我也正琢磨呢,解釋不通啊。”
景辛子此時一言不發望著剛才那笛聲起處。
“你可是喜歡我這妹妹?你就不怕她那暴脾氣?”葉映面色含笑,望著景辛子問。
“都說她脾性古怪,我怎得不覺得呢?”
不對啊,分明就是蠻橫的,卻又裊裊婷婷像朵出塵的青蓮熏染,卻又讓人只可遠觀。
“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樣的妹妹獨一無二,世上絕有,誰不喜歡呢,連寒煙也喜歡她的,這個妹妹著實讓人著迷,卻不是你想的那個。”景辛子似在自言自語。
有個這樣的妹妹,是件多么自豪的事情。
二夫人的屋子里不時的傳來一陣陣的“哎吆吆……”
在窗戶邊張望的二老爺聽著有些煩,“這是傷的有多重?還疼出調調來了。”
望了半日,二老爺把窗戶的簾子放下來,一屁股蓋在椅子上,呆若木雞。
“快來幫我翻個身,我這腰和脖子,擰著個兒的疼哩……”二夫人有氣無力的對二老爺說。
“蓋起來了……真的蓋起來了……”二老爺喃喃的念。
“我知道該起來了,我這不是病著嘛,一年三百六十天,我歇過哪一天了?”二夫人扭頭瞪他一眼。
“夫人……”沫染卷著風跑進來,“夫人,蓋起來了,房子蓋起來了……”
二夫人一個機靈猛地翻身坐起來,“蓋起來了?你說房子蓋起來了?”
“對,夫人,不知她使了什么妖術,這還不到一個時辰吶。”沫染臉上全是驚慌。
這是個妖孽嗎?真的就蓋了個房子起來?
二夫人呆呆的看著沫染,只覺得心“撲通撲通”像要跳出來,忍不住伸出手去按住胸口。
“怎么可能呢?上次我給辰景燒個紙房子,那扎紙的師傅還扎了三個時辰呢,這怎么可能呢?快,我得瞧瞧去。”
說著二夫人一個翻身下了地。
“你怎的坐起來了?不是說傷了骨頭嗎?”二老爺皺著眉頭問。
“我好得快,不行啊!”二夫人沒好氣的說道。
“沒傷著就快起來,別一天到晚的躲在家里。”二老爺瞪著她說道。
“我躲誰了?我用得著躲嗎?你不躲你咋回來了?”二夫人豎起了眉毛。
二老爺越聽越來火,一掌重重拍在幾案上,發出‘砰’的一聲。
“你是當兒媳婦的,我娘病了,你躲在這里做甚么,孵雞蛋么?”二老爺實在氣悶的很,也不知道為了哪般,無名火直竄。
二夫人還要發作幾句,見幾案上的枝葉不住顫動,硬收了聲。
剛要進門的婆婆走到門口聽到吵鬧就縮回了頭,不敢吭聲,這時候進去,那就是找罵來的。二夫人常罵下人們聚在一起嚼舌頭。這種霉頭還是少去碰的好。
“對了老爺,那妮子,她說下人吃不飽是甚意思?她是不是知道伙房用度的事兒?”二夫人說。
二老爺突然回想起早間一幕,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是了,她剛才說那個吃不飽是甚意思?她想做什么?她的手能伸的這么長?”
二夫人張口就開罵,“是哪個吃飽了撐的去嚼的舌根,別以為我不知道,一個個現在都等著看我笑話是吧,日后再聽到這些傳言,就逮過來吃土,我這里糧食不多,土倒有的是,到時候看那嘴還閑不閑了。”
門外的婆子丫鬟都聽得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
“二老爺,大老爺請你過去。”門外有趙小四的聲音。
“叫我過去干嘛?”二老爺沒好氣的問。
“說是提督府的管家來府上了,大老爺說,您也算個當家的主人,應該去見見客。”
“就會裝這些門面……”二老爺不屑的扭過頭去,又猛地一怔,突然站了起來“誰?”
“大老爺說,是京城赫提督赫大人府中的管家。”趙小四答話。
“提督的管家來我家作甚?等等,我這就去。”
趙小四應聲是,急忙跑出院子去。
樓大老爺見過木管家,賓主落座。
“在下一路從京州打聽過來,在一家醫館聽聞貴府小姐奇遇,所以想花重金尋這痊愈方子來的。”木管家對樓大老爺說道。
“呵呵,不瞞木管家,并沒有什么方子,病著的時候來來回回去了十幾個大夫,都說沒治了,虧得我家小女得祖宗庇佑才能恢復正常,雖說腦子還未完全恢復。”樓大老爺感嘆說道。
木管家捻著胡須說道,“話雖如此,那小姐可是得了什么人的仙藥,而自己不記得了呢?”木管家好奇的問道,心下自思量著,這哪里是還未恢復正常,這已然是超出常人了。
“沒有吧,她連人和事都記的不是很周全,聽內人說,她記得的都是一些以前玩鬧的地方,人和事,記得的卻是少之又少。”
木管家皺眉,沒有方子,還不知道自己怎么好起來的。
“只是,說她記得的都是些夢里的事兒,記不記得不重要,人回來了才是最重要的。”樓大老爺接著說道,“至于其他的,便沒有了。”
木管家沉默了一刻。
“不甚打緊,木管家可先住下來,尋方子的事再從長計議,南城風物尚可,民風隨和,木管家亦可多瀏覽一番。”樓大老爺勸慰著木管家。
“如此,那我就在這里叨擾兩天?”木管家說道,“回頭提督大人自會感謝樓大人。”
再怎么樣,自己終究不好貿然詢問人家的小姐,既然家中長輩開口了,那就先住下來,待有了機會接近再好打聽。
“哎呀稀客啊……”隔著遠遠的廳堂外,二老爺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木管家聞聲看過去,見一個小廝引著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幾乎是一路小跑了過來。
圓圓的身形,跑起來彈跳力很好的樣子,看著有些滑稽。
二老爺看到那遠遠坐著的木管家,滿面高興,伸出雙手去迎。
“真是稀客啊。”
木管家微微訝異,這家人可真熱情。
“這是舍二弟…”大老爺道,“這位是京城赫提督赫大人府上的木管家。”
二老爺已經跑到了面前緊緊握住木管家的雙手。
木管家一怔,站起身脫口道:“原來是二弟啊……久聞久聞。”
二老爺聞言眼睛一亮,“木管家也知道我?”
“……二老爺素有盛名,南城人人都知二老爺名號。”木管家忍不住哈哈笑了。
“哦,那都是虛名,虛名,小聲望而已,不值一提,請問管家此次前來是……?”二老爺問道。
“哦,那張先生以前在我們提督大人府上教書,我今日正好有事經過南城,順便來府上拜見兩位……可能要叨擾幾日,不知可方便否?”
哦,原來是這樣啊。
“方便,方便,方便的很,隨便住,住多久都行,我們定然好生款待。”二老爺急忙說道,大老爺在一旁也不住點頭贊許。
原來那先生以前竟是在提督府教書的。
看來以后對那先生得客氣三分才是。
原來這位就是那傳聞中的二老爺啊。
看來以后我得留神他三分才是。
“哎吆……哎吆……”
一聲聲的呼嚎從二夫人房里傳來,殺豬一樣。聽這聲音二夫人已經疼的快熬不住了。
“夫人,怎么疼成這樣了啊?大夫不是說沒事嗎?這可怎么辦好?”沫染拉住二夫人的手擔憂的問道。
“沫染,萬一他們過來問,你就說我都疼得死過去好幾回了。”二夫人顫聲說道,“就算那妮子過來賠禮,這件事兒也不能就這么算了。”
又低聲問道,“老太太那邊如何了?抬過去了沒?”
“老太太那邊春兒和大夫人看著,正要抬到林子里去,也不知道她是會使些什么法術……”沫染嘟囔著說。
“他們要抬就讓他們抬吧。”二夫人說道,“到時候出個什么岔子,讓這家子人窩里斗,狗咬狗去。”
沫染點點頭。
“那萬一老夫人要醒不過來呢?”沫染也壓低了聲問道,“對我們好像也沒什么好處。”
二夫人癟癟嘴說:“醒不過來,那妮子還能跳幾天?醒不過來叫族人把她押到那神堂去關起來。”她恨恨的道。
沫染又點點頭。
“還有這個賬本,”二夫人又摸摸索索從被子里掏出一個賬簿,“交給大夫人他們,就說我病了,下不得床,府里一切事我都不管了,”她說道,“那些人天天嚷著吃不飽,沫染,你摸著良心說,你吃不飽嗎?”
“我每日跟著夫人,吃的挺好的呀,誰說的吃不飽?這些人嘴也真是碎。”沫染氣憤的說。
“那些人窮奢極欲,個個只惦記著吃喝,可憐我也是巧媳婦難做無米之炊,就那么點用度,我也是沒法管了,賬簿讓他們自己好好看看,等他們漲了用度再說。讓他們亂,越亂越好。”
二夫人又遞過去,“把賬簿交給他們罷。”
沫染伸手接過,答應了,臨走又擔心的問二夫人一句:“夫人你說了這么多話,是好些了嗎?”。
“哎吆哎吆,我怎么感覺又重了呢,哎吆……”
大夫人房前進進出出許多人,沫染不敢貿然進去,斜站在門廊下瞄。
月底樓家要攏賬,老太太偏偏這個時候病了,林掌柜告假,二夫人這一睡下,他們就更熱鬧了。
見人少了些,沫染邁步進門施禮,對著大夫人一笑,“大夫人,這是二夫人的賬簿,她病了下不得床,叫我來轉給大夫人。”
“病的這么厲害嗎?瞧瞧,一直忙著,卻忘了帶陽陽過去賠個不是……”大夫人一下子想起來,轉頭對大老爺說。
“那你娘倆一會過去一趟吧,這孩子,動不動就惹是生非,還打到她二嬸頭上去了,對了,聽說上次還打了她二叔?”
說到這里大老爺停頓一下,干咳了一聲,差點就笑了出來,半天才憋出三個字兒:“不像話!”
“不過老二媳婦一病,家里豈不是更缺人手了?”大夫人問道,望著大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