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真離不了師父……”謝東籬橫了盈袖一眼,“我不過是試試你,你還當真了。”
“試什么試!”盈袖惱羞成怒,跺了跺腳,“你要不讓師父來尋我,我……我……我就去尋他!”
謝東籬默然半晌,說:“……你就真的這樣想他?”
語氣蕭索,似乎盈袖移情別戀一樣。
盈袖看他一眼,很是奇怪他在糾結什么,“怎么了?我是想師父了,不行嗎?”
“可是你就要嫁人了,就要嫁給我了,你怎么能……?”謝東籬覺得心里好像打了結,說出的話也很是拗口。
盈袖明白過來,失笑道:“你都在想什么?!我想師父,是因為他就是你啊!如果他不是你,我怎會想他?——沒見過你這樣跟自己置氣的人!”
“是因為我嗎?”謝東籬凝視著她,心里的結不知不覺又解開了。
他學究天人,熟知古今,博學多才,聰慧無人能及,但也許太聰慧了,在有些事上未免有求全之毀,不虞之隙。
“不是因為你還是因為誰?”盈袖看著他笑,“好了,不跟你胡扯了,快回去……我……我晚上等你……”說著,轉身一溜煙跑了。
謝東籬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不知不覺平復了眉梢。
盈袖在抄手游廊上轉了個彎,估摸著謝東籬看不見自己了,才停下來,回頭趴在廊柱后頭往前看。
她見謝東籬站在游廊盡頭,久久看著自己離去的方向,心里頓時砰砰直跳。
她也一直躲在那里看著他,等他走了。才轉身背靠在墻上,拍了拍胸口,長吁一口氣。
下午小憩之后,她從窗下的長榻上起身,看著窗外的藍天出神,心里突然想起了謝東籬,想他現在在做什么。是去丞相閣處理公事去了?還是在為他們兩天之后的大婚做準備?
從針線笸籮里拿出針線做了兩針。挑線的時候,想起謝東籬平時穿的衣衫顏色,不由自主找了和他衣衫顏色相配的線。做了一個簡陋的荷包。
她的針線活兒一般,但是再一般,她也知道自己親手做的東西,意義是不一樣的。
荷包做好后。她起身在屋里走幾圈,來到暖閣窗下的書桌前。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看。
拿著書,她就想起了謝東籬花了一夜時間“編”的歷書……
眼里看著書,腦海里出現的卻是謝東籬在燈下奮筆疾書的樣子,甚至想著他一夜沒睡。有沒有人給他端茶倒水做夜宵?有沒有人給他籠火盆加衣裳?
在書桌前坐了半天,才發現自己一頁書都沒有翻過。
她放下書,目光移到自己左手腕的玉鐲上。
這也是他給她的。
她這一世的一切。都是他給她的,包括她的命。
盈袖站起身。滿屋里看著,竟然到處都看見謝東籬的影子。
他曾經在這里坐過,跟她說話,他曾經站在那里,擁她入懷……
每一處都充斥著有關他的一切。
一想到他,她就會忍不住微笑,想起一切美好的東西,心里暖洋洋地,再大的困難也不值一提。
從屋里走出去,看著廊下的茶花,思緒又回到了南鄭國大巫所住的白塔,想起了她初初揭開他面具的那一剎那。
盈袖對自己澎湃的思緒有些害怕。
怎么就到了這個地步呢?
心里有了一個人,廣袤的天地都變得狹窄,情人的眼里沒有世界,只有彼此。
一花一葉,一草一木,哪怕是不相干的點點滴滴,都能讓她想到他。
世上萬物都成了她思念他的幌子。
心不在焉地吃了晚飯,跟小磊玩了一會兒,盈袖就告辭回自己的至貴堂去了。
沈詠潔在為她準備三天后的婚禮,一切都要親力親為,彌補上一次的缺憾,忙得沒有功夫理她。
小磊急著要補齊這些天拉下的功課,已經鉆到自己的書房去苦讀去了。
盈袖笑著離去,一進至貴堂,就吩咐人抬熱水進來,她要沐浴。
在浴房泡了近一個時辰,將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只等著夜晚的來臨。
但是那沙漏里的砂子怎么滴得這么慢呢?
她在屋里坐立不安,可夕陽久久掛在天邊,就是不肯下去。
如果她有箭在手,恨不得學后裔射日,將那礙事的太陽射下去算了,只等夜幕來臨。
等外面的天空真的黑下來的時候,她又覺得局促,手心潮濕,鼻尖滲出細細的汗珠,躺在床上,看著帳頂的花紋,默默數著羊。
當她數到一千只羊的時候,耳邊終于傳來那久違的笛聲。
盈袖幾乎是一躍而起,唰地一下掀開簾子,往至貴堂后院奔去。
十月二十七的夜晚,月亮是一輪淺淺的彎鉤,掛在藏藍的天幕上。
盈袖看見后院港灣邊上的臥牛石上,坐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手中長笛橫在唇邊,對著靜謐的大海吹奏。
她慢慢走了過去。
那人回頭,還是戴著那個銀色面具,他將銀色面具慢慢揭開,對盈袖主動袒露他的面容。
依然是朗潤清雋,舉世無雙,蕭然軒舉,如冰似雪的容顏。
他對盈袖伸出手,是謝東籬的聲音:“你來了。”
“我來了。”盈袖沖他微笑,也伸出手,搭在他的特制手套上,縱身一躍,來到臥牛石上,坐在他身邊,定定地看著他。
謝東籬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看著前方浩瀚的海面,低聲道:“……你什么時候想到就是我?”
盈袖雙手托腮,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道:“一開始是完全沒有想過。后來,心里有了你,就想到了是你。”
這話說得怪怪的。但是謝東籬卻聽懂了她的意思,他眼前一亮:“你是說,你心里,先有了……我,才想到是我?”
前一個“我”,當然是謝東籬,后一個“我”。就是師父了。
盈袖點點頭。拉住謝東籬的手,“如果你不是師父,我不會對師父念念不忘。如果師父不是你。我不會關心他到底是誰。東籬,不要把你和師父隔離開,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如果我說。我們是同一個人,又不是同一個人呢?”謝東籬頓了頓。試探著問道。
雖然他們就是同一個人,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要跟自己較勁……
因為太聰明的人,往往會鉆牛角尖。
盈袖啞然。瞪著謝東籬看了許久,道:“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以前大周的時候,醫圣盛家曾經留下一本《醫經》。里面記載過一種病,有人一體二魂。是為離魂之癥。——如果,我是得了這種離魂癥的人呢?”謝東籬執著地問道。
他知道他并沒有離魂癥,但是他就是想知道答案。
為了不讓盈袖認出他,他故意在她面前表現得和師父完全不一樣,不一樣到甚至可以說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久而久之,他幾乎連自己都快騙過去了。
盈袖定定地看著他,嘆息一聲,緊緊握住他的手,道:“就算你是得了病,我也不在乎。你不管是什么樣子,哪怕三頭六臂,貌似夜叉,我還是喜歡。——區區離魂癥而已,你太小看我了。”
竟然毫不猶豫完全接受了他。
謝東籬一把將她拉入懷里,緊緊抱著她。
今夜月明星稀,晴空萬里,他們并不能有特別親密的舉動,但是隔著兩人穿著的特制水靠,他們還是依偎在一起。
“……以后,我還要師父來陪我。”盈袖在謝東籬懷里蹭了蹭額頭,“你要惹我生氣,我就向師父告你的狀!讓師父懲罰你!”
“想得美!我看,是你有離魂癥才對。”謝東籬戲謔道,“讓我自己懲罰自己,虧你想得出!”
“怎樣?不行嗎?”盈袖皺了皺鼻子,“反正我舍不得罰你,又打不過你,只好讓師父出面了。他老人家最是公允,最疼我,肯定會為我做主的!”
居然是這樣……
謝東籬又想笑,又感動,索性將她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坐著,給她吃定心丸:“你不用找師父出面。如果我惹你生氣,我先罰自己不能見你,只有師父能見你,行不行?”
“那當然好。”盈袖眉開眼笑,盯著謝東籬豐潤的仰月唇,特別想親一下,可是想到再過兩天就是大婚,她可不想他再出毛病,只好硬生生忍住,低聲道:“那你回去吧。天晚了……”
“嗯。”謝東籬淡淡應了一聲,卻還是抱著她不放手,沒有要走的意思。
盈袖想了想,覺得要說點正事才能堂而皇之再留他一會兒,不然都不好意思再賴著他,就道:“對了,那解藥的事,我只給了一粒解藥,不知道那幕后之人到底要給誰吃。”
她在南鄭國的時候,就跟師父,也就是謝東籬提過,說她馬上給元應藍和元應佳下了毒,才換取對方不情不愿地告訴她沈詠潔和小磊的下落。
“愿意給誰吃給誰吃。——要是我,一粒解藥都不會給。”謝東籬冷笑,“便宜他們了。”
盈袖一窒,又換了話題,道:“我娘親和弟弟被擄走的時候,聽說你跟南鄭國大巫派的特使去雷州了,到底是做什么去了?那南鄭國的大巫明明是假的,她派特使來做什么?”
說起這件事,謝東籬也有些疑惑,道:“那特使確實是從南鄭國派來的,也有些本事,特別精通占卜之術。他說,有人偷了大巫的蠱,跑到東元國,他是奉大巫之命,來東元國追查被偷來的蠱。你也知道,我們親眼見過好幾次那蠱在東元國出沒,所以我馬上就相信了,陪著他去雷州。但很快我就發現京城出了問題……”
謝東籬突然想起了什么,馬上緊緊閉了嘴,又咳嗽一聲,轉了話題,道:“天不早了,你趕快回去睡吧?”
盈袖聽出他話里有話,皺了眉頭看著他,問道:“你發現京城出了問題?什么問題?”
“沒什么問題,就是南鄭國大巫那事兒……”謝東籬企圖輕描淡寫蒙混過關,但是盈袖已經警惕了。
“南鄭國大巫那時候自顧不暇,如何能來東元國搞風搞雨?”盈袖瞇起雙眸,“還有,我想起來了,那時候,我在大婚前的一天晚上來看你,你問了那么多次我有什么話要說,是什么意思?!”
想到那個晚上,她被他折騰得如同他手中的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雖然她筋骨酥軟,柔性甚佳,但也經不起那種折騰,若不是她心里覺得對他很是愧疚,真不會配合得那般默契。
謝東籬暗道不好,忙顧左右而言他:“我是看你心事重重,所以才問你。你看,你不也瞞了我很多事?”
“你別扯遠了。”盈袖狐疑,“之前你還派阿順來跟我說,讓我不要急……你到底知道多少?”
謝東籬別過頭,用手摸了摸鼻子,并不說話,腦子里飛快地轉著,要轉移盈袖的注意力。
無奈盈袖對于這件事一直內疚不已,這時候發現另有內情,簡直都要炸了。
“……我知道得其實不多。”謝東籬回頭看了她一眼,“我真不知道有人用你娘親和弟弟的性命來威脅你要跟我悔婚。我只知道你娘親和弟弟被抓了,所以……所以……”
他那時候也以為那幕后之人不過是為了給元應佳鏟除障礙,壓根沒有想到自己身上,所以對于盈袖的反應,他十分不解。
“你早就知道我娘親和弟弟去哪里了是不是!”盈袖真的要冒火了,她握了握拳,“劉雨棟他們那八個人其實是你的人,對不對!”
難怪那么容易被娘親收服!
難怪他胸有成竹,說她娘親和弟弟絕對不會有問題!
謝東籬沒想到盈袖一下子變聰明了,笑著拍拍她的頭,“真是孺子可教,看,你這樣聰慧,都是師父我的功勞……”
“你太過份了!”盈袖羞得不行,一把將謝東籬從臥牛石上推了下去,自己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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