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和謝東籬回到謝家,已經是掌燈時分。
謝家大宅內,一樹樹臘梅被大雪提前催開,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兩人走在抄手游廊上,看著廊外白雪皚皚,紅梅綻放,不約而同吁出一口氣。
盈袖看著那些雪堆,就想起早上在東城坊區遇到的那場伏擊,笑道:“咱們家還好吧?不會有南鄭國巫家的人混進來吧?”
謝東籬的目光往院子里溜了一眼,搖頭道:“他們要敢來,肯定是站著進來,躺著出去,不會有別的出路。”
笑話,他們謝家的實力,可不是明面上擺出來的那些……
盈袖:“……”
雖然她也覺得巫家的人沒那么厲害,但是謝東籬的語氣實在太過自負,她斜睨他一眼,道:“以前總覺得你這個人謙遜有禮,大度沉默,是個難得的君子。”
謝東籬莞爾,“我現在依然是謙遜有禮,大度沉默的君子。——特別是在你面前,天氣晴好的時候。”
盈袖白了他一眼,“早知道打嘴仗打不過你!我也是閑的。”
“……你太謙虛了,論打嘴仗,我實打不過你。有機會,要多切磋切磋……”謝東籬意味深長地說,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靠在自己唇邊,若有所思,似在回味跟盈袖“打嘴仗”的時候……
盈袖:“!!!”真是敗給他了!
她跺了跺腳,嗔道:“人家說正經的,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我也說正經的,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不該想的事?瞧你臉紅的。”謝東籬眉頭越來越皺,背著手往前走去。
還裝正經!
盈袖在心里暗暗鄙夷謝東籬。腳下卻是不停,快步追了上去。
兩人回到自己的院子,只使人跟當家的謝家大夫人陸瑞蘭說了一聲,表示自己已經回來了。
陸瑞蘭和寧舒眉都知道了早上的事,雖然一早知道他們沒事,此時還是趕了過來,非要親眼看看他們到底怎樣了。
謝家大爺謝東義和二爺謝東鳴也來了。兩人的神情比他們的妻子還要急切。
盈袖對這一家人的親情又是羨慕。又是欣喜,忙親自迎了出來,“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你們坐啊。”請了他們上座,親自端了茶盤給他們上茶。
陸瑞蘭忙道:“讓丫鬟們做,你坐過來。跟大嫂二嫂說說話。”
盈袖笑著坐到她身邊,陸瑞蘭拉著她上下打量。擔心地問道:“你真的沒事吧?”
二夫人寧舒眉也趕緊道:“若是傷著了,不要忍著,一定要請太醫!”
盈袖忙道:“真沒事,五爺帶的人多。我們還好……”
謝東籬在旁邊跟他大哥、二哥說話,聞言咳嗽一聲,道:“還是嚇著了。不過今天太晚了,先讓下人跟你準備安神湯喝一喝。如果明天還不好,就去請太醫。”
盈袖雖然心里詫異,但是面上絲毫不顯,順著謝東籬的話頭虛弱地笑了笑,道:“沒事,就是心里有些慌,已經讓采桑去煎安神湯了,喝過就好了。”
陸瑞蘭拍拍她的手,仔細打量她,見她眼底發青,眼神也有些慌亂,確實像是嚇著的樣子,忙道:“那你趕緊收拾收拾去歇息吧,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說著站了起來,告辭離去。
二夫人寧舒眉也對盈袖道:“你別怕,咱們家里是沒事的。那些人再厲害,也不敢到咱們家來。”說著拍拍她的肩膀,跟著陸瑞蘭的腳步去了。
盈袖笑著送她們出去,看著陸瑞蘭和寧舒眉的背影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處,才轉身回來。
謝東籬也送了謝東義和謝東鳴出來。
謝東義道:“你們快進去吧。知道是巫家的人就沒事了,你們別擔心。”
這兩人走了之后,盈袖笑著對謝東籬道:“哥嫂真是疼你,爹娘當初給你哥哥娶嫂子,真是好眼光。”
謝復和他妻子過世的時候,謝東籬才兩三歲,如果嫂子人品不好,謝東籬能不能長大成人都難說。
而他不僅長大成人,而且學業功夫一樣沒有拉下,最后還考了狀元,重新把謝家的副相位置奪了回來。
這些成就,當然跟謝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分不開的。
謝東籬看了盈袖一眼,想到今天大哥、二哥擔心的樣子,覺得還是等一等,等過幾年,盈袖跟這個家熟悉了,再跟她細說吧。
謝東義和謝東鳴追上自己的妻子,各自回到自己住的院子。
陸瑞蘭坐在妝臺前卸妝,對謝東義道:“是南鄭國巫家的人,不是北齊的人,你可以放心了。”
謝東義走到她背后,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從鏡子里看著她,嘆息道:“瑞蘭,我對不住你。如果將來有一天,我走了,你……你找人另嫁了吧。不要為我守著……”
陸瑞蘭反手握住他的手,微笑著道:“怎么說這種話?我既然嫁給你,當然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再說你的事,又沒有瞞著我。將來有一天,你決定離開東元國,我自然是跟你一起走的。只望你不要覺得我是拖累。”
謝東義很是感動,緊緊握住她的手,沉聲道:“你……你當真舍得下東元國的一切,跟我走?”
他要做的事,如果失敗,是要抄家滅族的事,但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在東元國茍且偷生這么多年,已經夠本了。
可是陸瑞蘭跟他以前的事無關,他并不想拖她下水。
陸瑞蘭毫不在意,道:“我說了,我既然嫁給你,你爹娘就是我的公婆。我沒能侍奉他們,為你出點力還是能做到的。不過……”陸瑞蘭回過頭,哀求道:“孩子們不知道這些事,他們也沒有大本事。我只希望他們能跟著五弟。在東元國平平安安過一輩子,行不行?”
謝東義看著陸瑞蘭,兩人二十多年夫妻,又生了這么多孩子,感情深厚,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嘆口氣,點點頭。“我本來也沒想要把孩子們拖進來。他們在東元國。有五弟照應,我很放心。”
陸瑞蘭松了一口氣,含笑道:“如果將來事成。我自然是愿意孩子們改姓,跟著你認祖歸宗的。”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他們失敗了,那他們倆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就夠了。不用把孩子牽扯進來。
“我們還有兩個女兒,二房有一兒一女。尚未婚配。咱們聽五弟的,再等四年吧。四年之后,他們都長大了,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五弟應該也有孩兒了,那時候。我們夫妻再無牽掛,我跟你走。幫你去為公公婆婆報仇雪恨!”陸瑞蘭勸著謝東義,“你不要太著急了。北齊國那狗官命長著呢,先容他再逍遙幾年。”
謝東義點點頭,“還有北齊皇帝,若不是他姑息養奸,我們家怎會這么慘?!”他握了握拳:“總之,我只要活著,就不會忘記當年的仇恨!我要為我們劉家滿門報仇!”
陸瑞蘭靠在他懷里,閉了閉眼,低聲道:“咱們幫謝家老爺養大了五弟,還給他娶了媳婦,也算是能報答謝家老爺當年對你們兄弟的養育之恩了。”
謝東義倒不同意她這種說法,忙道:“姑姑姑父也不是外人。其實姑姑當年帶著襁褓中的我和二弟從北齊國逃走,一路上多虧了姑父足智多謀,不然的話,我和二弟早就死在北齊國了。”
陸瑞蘭知道,原來謝家老爺謝復和夫人劉氏,并不是謝東義和謝東鳴的親生爹娘,而是他們的姑姑和姑父。
也只有東元國三侯五相這樣的世家,才能將他們兄弟藏得嚴嚴實實,一點風聲都沒有露出去。
北齊國那人一點都不知道,當年的血案里,還有三尾漏網之魚。
謝家二房的院子里,謝家二爺謝東鳴也在跟妻子寧舒眉說話。
“舒眉,這一次是南鄭國的人,下一次,也許就是北齊國的人。我總擔心,當年的事,會被北齊國的那人發現。”謝東鳴憂心忡忡地道,“我和大哥肯定要回北齊國報仇的,你……”
“二爺,你不要再說了,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寧舒眉將門出身,極是豪爽,“就是家里還有兩個孩子。等四年之后,他們成家立業,我們跟著大哥大嫂一起去北齊,不好嗎?”
謝東鳴驚訝:“大嫂也愿意跟著大哥去?”
“那當然。你是有多看不起我們?”寧舒眉挑了挑眉,一雙長眉極是英氣十足。
“不敢不敢!”謝東鳴搓著手連聲說道,心里十分高興,雖然面上沒有露出來,但是眼底的喜悅還是讓寧舒眉察覺到了,她微微一笑,“別急,我和大嫂也一直在做準備。北齊那邊,我們已經安排了人手和鋪子探路,哪怕五弟不姓劉,但也是劉家的外孫,他也一直在幫你們鋪路。”
謝東鳴一怔,“五弟也出手了?”
“當然。”寧舒眉將頭上的釵環都取了下來,“五弟足智多謀,這件事,他不想置身事外的話,誰也瞞不了他。所以我一直讓你們對他和盤托出,他會幫我們想個萬全的好法子。”
“萬全?這件事,沒有什么萬全的法子。”謝東鳴搖了搖頭,“不過五弟愿意幫忙,我當然高興。算了,那就再等四年吧。”
七八天之后,北齊國通往京城的驛道上,一輛馬車正在雪地里艱難地跋涉。
元應藍身上蓋著大毛毯子,手里捂著帕子,不斷地咳嗽,聲音沙啞地問道:“快到了沒有?快到了沒有?”
趕車的人忙道:“藍郡主,這驛道上剛下過雪,不好走啊。馬都換了好幾匹了……”
“盡量,快一點。”元應藍掀開車簾,看見不遠處影影綽綽大山的輪廓,道:“京城就在前面了,你們快一點。”
她這一次來北齊國,只帶了兩輛車,五十個護衛而已。
只可惜一場從東元國京城下到北齊國的大雪,阻攔了她的行程,不然的話,她早就到了北齊國的京城了。
元應藍嘆息一聲,看著遠處的大山說不出話來。
她能感覺到生命正在流失,腹中劇痛無比,她是靠著蠱王,才撐到現在的。
她想,她也許永遠也到不了北齊國京城了。
元應藍將身邊的龜甲拿了出來,往小桌上默默地扔了三次,得到一幅卦象,居然是坤卦!
她一喜,忙又擲了一次,這一次居然還是坤卦!
只不過兩次的爻位不同。
第一次的爻位是初六,第二次的爻位卻是上六。
元應藍的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
她撐著瘦骨嶙峋的身子坐起來,仔細看著這幅卦象。
《易經》有云:坤卦,元亨。利牝馬之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安貞吉。
爻位初六:履霜,堅冰至。
爻位上六: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卦象不錯,但是爻位卻有些一言難盡。
不過并不是一無是處,反而都有絕處逢生的意思。
元應藍將龜甲默默地收了起來,正要囑咐車夫快些趕路,就聽見前面大路傳來呼喝聲,正是西南方向。
有錦衣軍士騎馬而來,對他們呵斥道:“這里是我們縣主圍獵的地方,你們是從哪里來的?還不趕緊讓開!”
“縣主?”元應藍一怔,據她所知,北齊有公主,有郡主,什么時候出來一個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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