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盈袖尖著耳朵問道,謝東籬剛才的聲音實在太含糊,她又處于震驚激動之中,完全沒有聽清楚。
“沒什么。”謝東籬略一回眸,低首含住她的耳垂,“你別管小磊了,好好想想我們的孩兒。他近來可好?有沒有煩到你?”
一說起自己的孩子,盈袖的念頭就馬上轉移了,她拉著謝東籬的胳膊壓在自己隆起的肚腹上,絮絮叨叨地道:“他很乖,就是每天還是要往外跑。我只為難寒冬臘月的,如果下大雪了可怎么辦?外頭連路都沒有,難道就要淌雪?”
謝東籬含笑不語,聽著她說話,將自己最珍愛的兩個人抱在懷里,這一刻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第二天一大早,小磊就穿好皇太孫朝服,打著皇太孫全副儀仗去宮里見元宏帝。
元宏帝昨晚上也沒有怎么睡著,幾乎是睜著眼睛到天明。
他做了一個重大決定,卻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不是正確。
“陛下,皇太孫殿下進宮了,要求見陛下。”總管大太監在元宏帝寢宮帳簾外低聲回話。
元宏帝慢慢坐起身子,臉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讓他候著,等朕起身。”
穿衣洗漱,又去用了早膳,元宏帝才來到御書房。
小磊依然站在御書房門外,已經等了很久了。
元宏帝對他點點頭,“小磊來了?進去坐。”
沒事人一樣推開御書房的大門,走了進去。
小磊的目光從元宏帝身邊太監面上溜了一圈,才抬步走了進去。
身后的大門吱呀一聲關了起來,擋住了清晨的陽光。
冬日的陽光雖然沒有什么暖意。但是擋在門外,更顯得御書房里凄清孤冷。
小磊抬起頭,頭一次發現御書房的正屋是一個狹長深幽的格局。
元宏帝就坐在書房另一端。
小磊一步步走了過去,在元宏帝書案前面跪了下來,對著元宏帝三跪九叩首,行了君臣之禮。
元宏帝微微點頭,“平身吧。賜座。”
小磊微笑著站了起來。斜簽著身子在元宏帝面前的錦杌上坐了下來。
“說吧,你這么早,找朕有什么事?”元宏帝凝視著小磊。目光很是復雜,像是惋惜,但也有一絲驕傲,似乎還有憐憫和慈祥交織在一起。
那既是帝王看臣下的目光。也是祖父看孫子的目光。
小磊沒有躲閃,將元宏帝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他想通了。放下了,倏然發現這個世上的人和事沒有那么復雜和可怕。
以前看不懂,看不透,只是因為要顧忌的事情太多。讓他失去本心。
有多大碗,吃多大飯,他早該明白的。
“皇祖父。孫兒今兒前來,是希望皇祖父廢掉孫兒的皇太孫位置。”小磊說著。就將頭上皇太孫冠冕取了下來,恭恭敬敬捧在手里,然后放在元宏帝的書案上,隨之放在上面的,還有東宮印璽,冊封寶冊。
元宏帝沒有說話,似乎也沒有多出乎意料,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還有,孫兒想叩請皇祖父,跟那兩位姑娘退親。孫兒既已不是皇太孫,就不配納兩個側妃,而且還是兩位侯府姑娘,孫兒萬萬不敢玷辱她們。”小磊說著,從錦杌上下來,跪在地上。
兩位側妃的庚帖和定親文書也放在他身邊的地上。
“你都想好了?”元宏帝的聲音平平淡淡,沒有一絲感情起伏,“你若是要朕廢掉你的皇太孫位置,這東元國怎么辦?我東元國,只有你一個男嗣……”
“皇祖父,如果是北齊和南鄭,孫兒這么做可能有些大逆不道,可是我們東元國,什么時候不把女兒當回事了?”小磊胸有成竹地抬頭,直視著元宏帝的目光,“姐姐比我強百倍,還有姐夫鐘愛姐姐,不管姐姐是什么身份,他都會不離不棄。這樣好的人選,皇祖父何至于一定要孫兒這塊扶不上墻的爛泥攪亂東元國呢?”
元宏帝微微笑了笑,“你能做到這一點,倒也不愧是我元氏后嗣。嗯,你是想到我東元國的開國女帝了?對,你說得很對,我東元國的女兒,也是金尊玉貴。可你把你姐夫繞進來是怎么回事?”
小磊狡黠地對元宏帝眨了眨眼,“皇祖父,姐夫那樣的人,除了姐姐,他怎么可能屈居別人之下?”
“這些話,你對你姐夫說過嗎?”
“說了,當然不是這么說的。我只說希望姐夫看在我姐姐份上,助我姐姐一臂之力。”
“哦?那你姐夫如何說呢?”
“……姐夫允了。”小磊臉上綻開一個得意的笑容。
元宏帝不由失笑,搖頭道:“這謝副相終日打雁,難不成也被雁啄了眼?”
小磊用一個承諾,就將謝東籬捆在他們東元國的戰車上。
這份買賣,對東元國皇室來說,是只賺不賠。
“只要姐姐接下東元國,她和姐夫的第一個兒子就必定要姓元。”小磊笑得更高興,“那時候,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我東元國開國女帝,就是這樣過來的。”元宏帝捋捋胡子,“好,朕答應你。但是你明天還是要迎親。”
“啊?”小磊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我不是說要退親?!”
“朕已經引蛇出洞這么久了,豈能馬上罷手?”元宏帝橫了小磊一眼,吩咐道:“去傳謝副相進宮,咱們仨一起合計合計。你就算要退親,不做皇太孫,也要給朕把這最后一件事做好!”
小磊眨了眨眼,“皇祖父,您不會在姐夫面前把我先前說的話都說出來吧?!”
如果姐夫知道他也在算計他,會不會揭了他的皮?
“你當朕傻?”元宏帝拍了拍桌子,“把你這些東西收起來,放到那邊的多寶閣后面的柜子里。”
小磊忙起身,將冊封皇太孫的那堆東西收攏了依言放進去,再把兩個側妃的庚帖和定親文書也收拾了放在同一個格子里。
然后出去命傳謝東籬進宮。
謝東籬也是一大早就起身了,正在家里等著宮里傳喚。
太監一到謝家,他就知道小磊還是進宮了。
謝東籬換上朝服,和傳旨之人一起進了宮。
一來到御書房,看見滿身皇太孫裝束的小磊,謝東籬就對他笑了笑,轉身對元宏帝拱手道:“陛下。”
元宏帝賜了座,讓他和小磊并肩坐在一起,然后將小磊剛才要退親的話,對謝東籬說了一遍,末了還道:“謝愛卿,你看這件事怎么辦?明天就要迎親了,可小磊現在死活要退親,怎么辦?”
小磊的眉梢動了動。
皇祖父對于他想不做皇太孫的話,只字未提,這還是在防備姐夫嗎?
小磊也沒有多話。
反正只要他這兩個側妃退了親,他這個皇太孫肯定是做不下去了。
哪怕皇祖父也沒有法子,因為對兩大侯府這是赤裸裸打臉的行為,他不受點兒懲罰,大家都不服的。
謝東籬也沒有多問,只是轉頭問小磊:“殿下,您真的是要退親?您可要想清楚,這個節骨眼上一退親,就不僅僅是退親了……”
他的話問得明白,元宏帝飛快地脧了謝東籬一眼,垂眸看著自己面前的奏章不語。
小磊抿了抿唇,堅定地道:“我明白,我早想明白了。只是我一直沒有勇氣這么做,臨到最后關頭,我才發現如果我現在不提出來,我這輩子都要后悔。”
元宏帝嘆了口氣,對謝東籬道:“朕怎么勸他都不聽,任性得很。可是他這一開口是容易了,長興侯府、萬寧侯府可不是吃素的。如果他們不滿,怎么辦?”
謝東籬端坐在錦杌上,淡淡地道:“陛下,這件事,您只要考慮小磊是不是真心想退,是不是認識到退親的后果就行了,至于長興侯府和萬寧侯府,他們是臣,還敢對君上不敬嗎?”
元宏帝被噎了一下,心里應該是不舒服的,但又覺得解氣。
他這個皇帝做得窩囊,自己也曉得,但不如此,元氏江山早三十年前就改名換姓了。
他雖然窩囊,到底保住了這片江山依然姓元,沒有給祖宗丟臉。
謝東籬這樣硬朗的一句話說出來,激起了元宏帝久已磨滅的帝王之心。
按照前朝大周的慣例,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管是定親,還是退親,哪里需要君上對臣子解釋?
可他委曲求全慣了,只舒坦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又憂心忡忡地道:“話是這么說,可是兩個侯府的軍士還沒有收歸到朝廷,如果他們心有不滿,被人煽動……”
“如果他們兩府敢有異動,臣愿領兵,踏平長興侯府和萬寧侯府!”謝東籬主動請纓說道。
他是文臣,但是當年在西北對南鄭國逃亡到東元國的巫氏家族一戰,讓天下人震驚。
“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元宏帝忙搖手說道,“現在既然謝愛卿也沒有異議,那我們就來說說明天的布置。”
小磊聽得臉都扭曲了,握緊拳頭道:“皇祖父,您到底要做什么?!我是要退親!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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