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手里拎著還在滴血的匕首,立在鐵柵欄前,低頭看著已經暈過去的夏暗香,她渾身如墜冰臼,冰冷陰寒,手指緊緊攥著那匕首柄,幾乎將自己的手都要割裂了。
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劃了夏暗香的臉,毀了她的容。
她曾經以為,只要她償命就夠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以至于在大理寺夏暗香要被抽鞭子的時候,她還想幫她求情。
可如今看來,當時還不如讓她被抽鞭子,至少也能讓她嘗嘗這些她加諸在別人身上的痛苦。
盈袖心里很清楚,北齊禁軍一來,夏暗香肯定是沒法死了。
她一死,那個失心瘋的劉斐說不定會真的做出屠城的事。
為了夏暗香一個人的死,就要東元國京城數十萬百姓陪葬,盈袖自問做不到。
所以就算她一心想讓夏暗香為她爹元健仁償命,為沈詠潔報仇,此時也沒法子了。
她低估了這些男人對夏暗香的瘋狂。
但是她也不忿就這樣輕易讓她躲了過去。
做人不能無恥到這種地步,這么多的事都是別人的錯,就她是冰清玉潔的一朵白蓮花,可能嗎?
蓮花可是從淤泥里長出來的,哪怕露在水面的部分是純潔無暇,但是根子扎在淤泥里,早就爛了。
盈袖深吸一口氣,緩緩蹲下來,將匕首在夏暗香的衣衫上擦了幾把,抹去血跡,收了起來,然后伸手掐住夏暗香的人中,將她又掐醒了。
夏暗香臉上劇痛難忍。她的眼淚落了下來,流過臉上的刀傷,那就是往傷口里撒鹽,她痛得在地上打滾,想要嚎叫,喉嚨處卻火辣辣地,發出來的聲音自己聽起來都受不了。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么做?皇后不是答應了劉大哥?你這樣做。劉大哥知道嗎?”夏暗香滾到鐵柵欄邊上。握住盈袖的鞋子,抬頭哽咽著問道。
盈袖定定地看著在地上翻滾的夏暗香,尖著嗓子道:“暗香縣主。對不住了。皇后娘娘的命令,灑家也沒辦法。”
“皇后?是皇后讓你這么做的?!”夏暗香大驚,“為什么?為什么她要這樣害我?她不是想我劉大哥幫她?!”
“呵呵,暗香縣主。你太天真了。劉將軍為了你千里奔襲,皇后娘娘怎能忍?北齊。可是她的靠山。如今你眼看就長大了,以后,哪里有她的立足之地?只是劃花你的臉,你已經夠好運了。”盈袖將黑鍋背到皇后齊雪筠身上。然后站起身,“你好自為之吧。不聽話,皇后娘娘可以讓你走不出這白塔大獄。你信不信?”說著快步走了出去。
夏暗香眼睜睜看著那小太監的身影消失的牢房門口,從喉嚨處發出一聲低低的嚎叫。捂住自己的臉,又一次痛得暈了過去。
盈袖走出白塔大獄,在不遠處看見了立在暗處等她的劉斐,不由挑了挑眉毛,“劉將軍還沒走?等天亮要走就來不及了?”
“你干什么去了?”劉斐盯著她的臉,眼神驚疑不定。
盈袖的手一動,故意將匕首藏到身后,嘿嘿笑道:“皇后娘娘有些事,讓灑家對暗香縣主單獨說一聲。”
“你別搗鬼!”劉斐面色一沉,“你背后藏著什么東西?”
盈袖眼眉一挑,眸光深沉如晦,森然道:“要你命的東西!”她舉起背后的匕首撲了上去。
劉斐的功夫本來比她高一些,但是這個關口,劉斐一顆心都在夏暗香身上,對盈袖裝的這個小太監沒有太多的提防,因此盈袖一擊之下,居然得手,匕首狠狠扎在劉斐右胳膊上,一扎一挑,將他右胳膊的筋差點挑斷。
劉斐慘叫一聲,長腿猛踢,將盈袖逼退,惱道:“你是誰?——你不是皇后身邊的人!”
皇后齊雪筠不會這樣喪心病狂,再說,她還求著他幫她孫子登皇位呢!
“算你聰明!”盈袖輕笑,手上卻一點都不停歇,匕首揮舞,在暗夜亮起陣陣刀光。
兩人打斗起來,心里都有些驚訝。
他們倆的功夫幾乎像是師出同門……
“不跟你纏了,回去跟你主子說,別壞我的事!——如果暗香少一根頭發,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劉斐聽見不遠處像是有人跑了過來,擔心被人甕中捉鱉,他對皇后齊雪筠不是沒有忌憚的,向前猛攻兩拳,逼退盈袖,然后腳步倏然加快,一眨眼就跑得無影無蹤。
盈袖沒有追上去,她看出來了,這人不是她一個人能打得過的。
趕走劉斐,盈袖轉身去了福兒藏身的地方。
福兒已經醒了,滿臉淚痕地看著她。
盈袖有一絲內疚,繃著臉,將福兒的繩子解開,沉聲道:“你快逃吧。我用你的身份犯下殺人的罪名,你不跑,只有死路一條。”
福兒這時也猜出來這人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借著皇后的懿旨跑白塔大獄去了。
他簡直不敢想這人到底做了什么事,哆哆嗦嗦從地上爬起來,一溜煙跑得沒影了,消失在黑暗中。
盈袖倒是不怕他跑回去找慶大總管,以慶大總管的為人,福兒回去也是送死。
她在黑暗里待了一會兒,等巡夜的更夫遠走了,才躍上屋脊,悄然離去。
她沒有回親王府,而是來到沈家,求見沈大丞相。
沈大丞相是她外祖父,雖然天色已晚,沈大丞相已經睡下了,但是盈袖的話,沈家下人不敢不聽。
沈大丞相被人從睡夢中叫醒,聽說是盈袖要見他,心知是急事,馬上穿好衣衫來見她。
盈袖坐在沈大丞相的外書房里,極快地將今天晚上發生的事說一遍。
沈大丞相驚得一屁股坐到太師椅上,久久不能回神。
“外祖父?”盈袖敲了敲桌子,“您要趕快進宮。通知皇帝陛下!”
沈大丞相回過神,咬牙切齒地道:“好你個齊雪筠,居然打得這樣大逆不道的主意!”
齊雪筠這是要借北齊禁軍的力量逼宮啊!
“事不宜遲,你跟我來,親自對陛下再說一遍。”沈大丞相連夜帶了盈袖入宮見元宏帝。
元宏帝年紀大了,又因為京城被圍,根本睡不著覺。此時正在御書房里看奏章。
聽說沈大丞相深夜求見。他眼神一黯,知道沒好事,但是不見當然不行。“讓他進來吧。”
沈大丞相不是一個人進來的,他還帶來了盈袖。
盈袖此時已經換了身雪青色男裝,頭上戴著黑色璞頭帽,低低地壓在臉上。又因是晚上,居然沒有人意識到她是女子。
元宏帝多看了兩眼。才發現是盈袖,不由愕然道:“袖袖,你這是做什么?”
盈袖抬起頭,看了沈大丞相一眼。見他點了點頭,忙把今天晚上的事又說了一遍,特別是劉斐在白塔大獄里對夏暗香輕聲說的話。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元宏帝瞪大眼睛,像是難以置信。
盈袖又道:“皇后娘娘的懿旨還在白塔大獄的獄卒那里。陛下只要派人去取來懿旨看一看就知道我說的不假。”
還有福兒的出宮記錄,找守宮門的侍衛來查驗一下就明白了。
這些都是盈袖無法做假的。
元宏帝面色陰沉不定,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對盈袖道:“朕知道了,袖袖,你先回去。有事明日再說吧。”
盈袖看了看沈大丞相一眼,沈大丞相也示意她離去。
盈袖看這個樣子,皇帝陛下和沈大丞相肯定要商議如何應對皇后齊雪筠可能的宮變,不過,她是不是應該再向他們透露一些有關皇后齊雪筠的事情呢?這樣他們才能更加有準備的應對?
盈袖猶豫的樣子看在元宏帝眼里,微微一怔,“袖袖,你還有話要說?”
盈袖兩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低垂著頭,眼眸只看著腳底的青金石地面,低聲道:“皇祖父,皇后娘娘當初被北齊老皇帝收為義女的時候,大概是多大年紀?”
“好像是十歲,還是十一歲,具體多大,還得去問問史官。”元宏帝深思說道,“怎么了?有問題嗎?”
“已經那么大了?那她進宮之前,見過她模樣的人很多吧?”盈袖還是低著頭說道,心里砰砰直跳。
元宏帝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嗯,是很多,所以朕才發函去問北齊皇帝,皇后如今的模樣為何同當初完全不一樣。”
“如果這個情況,北齊皇帝根本就心知肚明呢?”盈袖大膽做了個假設,她抬起頭,目光清明地看著元宏帝,又移向旁邊的沈大丞相。
她的意思,就是這個圈套,現在的北齊皇帝根本就是知情人,也就是當時的北齊太子。
“不可能。”元宏帝斷然否決,他是皇帝,知道的東西比盈袖當然要多一些。
見盈袖露出好奇的神情,也擔心她會不小心說錯話,元宏帝只好緩緩地道:“袖袖,你年紀小,不知道當年的事,朕可是知道,如今的齊孝帝,當初在未做皇帝的時候,曾經有心要聘北齊大將劉常雄的獨生愛女為太子妃。可惜,后來劉常雄陣亡,他的愛女被北齊老皇帝收為義女,跟北齊太子成了兄妹,這樁親事當然不了了之了。”
盈袖一怔,暗忖這個消息,謝家的人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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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思一轉,忙道:“這件事好像沒有聽人說過?”
“當然沒有人說過。這件事是北齊老皇帝有一次在跟朕會面的時候私下提過,他是堅決不肯的,也禁止北齊太子再提此事,否則就廢了他的太子位,所以后來沒有人公開提起過,只有北齊老皇帝身邊幾個最親近的人知曉。”元宏帝說起往事,臉上一片黯然。
那時候,他和元后陳儀新婚燕爾,從來不知道,后面有這么多的坎坷等著他們。
盈袖琢磨了一會兒,才道:“那就說明。如今的北齊皇帝,對那位劉大小姐的樣貌是非常熟悉的,是吧?”
有這個前提在就行了。
至少齊雪筠不管如何巧舌如簧,都不可能再蒙騙北齊皇帝了。
這樣一來,劉氏的冤屈應該就能有機會昭雪了吧?
盈袖心里一熱,忙要回謝家,跟謝家兩位哥哥說一下這件事。
可能劉氏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家的殺身之禍。就是從當年的北齊太子看上她開始的?
盈袖離開皇宮之后,坐車先回謝家,叫醒了謝家兩位哥哥和兩位嫂嫂。同他們說了今天晚上聽元宏帝說的這件往事。
謝東義和謝東鳴都是大吃一驚,他們確實不知道還有這一茬在里面。
但是這個消息,無疑是非常寶貴的,可以避免他們走很多彎路。也可以避免他們惹怒北齊皇帝。
本來他們預計的最壞結果,是這件事是北齊皇帝。也就是當時的北齊太子指使的。
這樣一來,報仇的機會就只有跟他們同歸于盡了。
但是現在知道如今的北齊皇帝可能對此并不知情,做下劉府大案的人另有其人,他們都是心神一振。信心更足了。
盈袖天亮的時候才回到親王府,略微梳洗之后,就去臥房小睡了半天。
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小磊焦急地走了進來,道:“姐姐。你可醒了!”
“怎么了,小磊?”盈袖想去洗個熱水澡,覺得全身上下黏黏糊糊的。
小磊跺了跺腳:“皇祖父還沒有回應北齊禁軍昨天的喊話,北齊禁軍已經在攻城了!”
“這么快?”盈袖皺起眉頭,“誰去迎戰?”
“還在保和殿爭吵不休呢。”小磊急道,“皇祖父召我們姐弟一起入宮!”
“找我們做什么?”盈袖正在梳頭的手停了下來,“你沒聽錯吧?”
“當然沒有。”小磊急得團團轉,“傳旨的太監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了,咱們快走吧!”
盈袖只好匆匆忙忙換上一身素銀地鳳尾羅紋緊身箭袖長衣,腰束月白腰封,頭上盤了如意髻,只插了兩支極濃綠的翡翠掩鬢,手腕上戴著謝東籬給她的光劍玉鐲,跟小磊進了宮。
保和殿內,為了誰做這一次領軍大將的事吵成一團。
殿內的大臣們分了兩派。
一派支持皇太孫元應佳做領軍大將,因為他是皇太孫,本來就責無旁貸,而且因為他是北齊皇帝的外甥孫,那些北齊禁軍想來并不敢真的打他,因此勝算更大。
另一派支持親王元晨磊,因為這些大臣跟皇后不對盤,擔心她吃里扒外,不敢將軍隊都放在元應佳手里。
元應佳雖然表示過他以東元國為重,但是反對他的人一點都不信,都覺得他會是皇后齊雪筠的傀儡,只會聽皇后齊雪筠的話。
盈袖和小磊一上殿,就被滿殿的吵嚷聲嚇到了。
支持小磊的那派臣子沖過來,將他拉了過去,和他們站在一起。
盈袖大致打量了一下,發現支持元應佳和支持小磊的人幾乎五五分,不由眼神黯了黯。
但她也發現,有幾個人站在中立的位置,似乎誰都不支持。
這些人只有三個人,人數不多,但是身份卻至關重要。
一個是沈大丞相,一個是張紹天,還有一個,是已經是兵部侍郎的龍泰生。
元宏帝不動聲色看著保和殿內的大臣們爭得不可開交。
過了一會兒,他才咳嗽一聲,對盈袖招手道:“袖袖,你過來,到皇祖父身邊來。”
盈袖抿了抿唇,緩步走了過去,來到元宏帝的丹墀寶座前,福了一福,然后在總管大太監的牽引下,走上丹墀寶座,站在元宏帝身邊。
元宏帝握住她的手,對保和殿內大臣道:“各位愛卿的話,朕都聽見了,你們的顧慮,也是朕的顧慮。”頓了頓,他先看向皇太孫元應佳:“佳兒對東元國忠心耿耿,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他是我東元國的皇太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立危墻,讓他帶兵打仗,萬一有個好歹怎么辦?”
殿內支持元應佳的眾人一時語塞,居然找不到話來反駁。
元宏帝又對支持元晨磊的大臣道:“小磊呢,年歲太小,恐兵將不服,朕不能拿四萬右軍的性命當兒戲。”
居然也反駁了小磊統領右軍。
剛才支持元應佳的大臣這才覺得臉上好看些,不再有抵觸心理了。
支持元晨磊的大臣只是不想元應佳拿到兵權,對元宏帝說的理由,其實也是他們的顧慮,因此并未反駁。
但是元應佳和元晨磊都不行,誰來統領右軍呢?難道要提撥那些副將?
可是這種關鍵時候,統軍大將需要有一定的身份才能服眾。
元宏帝的目光在保和殿內眾人面上一一掃過,最后移到自己身邊站著的盈袖身上,他站了起來,緩緩地道:“朕決定,將右軍,交給朕的孫女盈袖統領。”
“什么?!”
“她是女的!”
“她已經嫁人了!她是謝家人!”
保和殿內的大臣驚得連君臣之禮都忘了,一起大聲喧嘩起來。
元宏帝抬起手臂,壓下大家的喧嘩聲,又道:“朕意已決,擬旨:封謝氏元盈袖為護國公主,同親王俸,領兵四萬右軍,抗擊北齊禁軍!”
“陛下,萬萬不可啊!謝夫人是女子之身,怎能領兵?!”王副相堅決反對,保和殿內很多大臣也以盈袖是女子為由不支持元宏帝的決定。
張紹天轉過身,聲音宏亮,蓋住了這些吵嚷聲,他不屑地看了這些老迂腐們一眼,道:“女子怎么了?你們別忘了,咱們東元國的開國皇帝,就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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