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夫人對于這樁親事的激烈反對,是在張紹天的預料之中的。
他跪在地上,低眉斂目,一直擺出恭順的姿態,等張老夫人罵得口都干了,才抬頭嬉皮笑臉地道:“娘,您歇一歇,兒子給您沏杯茶如何?”
張老夫人見自己苦口婆心說了這么多遍,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這兒子卻跟鉆了牛角尖一樣死性不改,一口氣上不來,只覺得肋骨處生疼,幾乎暈過去。
張紹天忙從地上爬起來,一邊給張老夫人捶背,一邊命人煎了一碗濃濃的鉤藤湯,親自服侍張老夫人喝下。
張老夫人這口氣才緩了過來。
她拉著張紹天的手,眼淚都流下來了:“老四啊,娘跟你說了這么半天,你到底聽了沒有啊?”
“娘,我省得。”張紹天抿了抿唇,“我不是十幾歲的小伙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要娶什么樣的妻子。娘,說句心里話,您就別管我了,只管高高興興喝媳婦茶,以后說不定還能抱上兒子的孫子!”
張老夫人的臉色沉了下來,橫了張紹天一眼,“你這樣說,是死不悔改了?你真的要娶那個沒運勢又生過兩個孩子,還得過重病的女子?”
張紹天嘻嘻一笑,顧左右而言他,“其實您不必大動肝火,人家還沒有答應嫁給我呢。”
“她會不答應?!”張老夫人的火氣又上來了,“以你的條件,別說是她,就連三侯五相世家那些比她小十幾歲,十五六歲的大姑娘。都搶著要嫁給你!她會不愿意嫁?!你只要提過親,就甩也甩不掉了!”
“……真是甩不掉就好了……”張紹天喃喃地低聲道,用手揉了揉太陽穴。
“你說什么?”張老夫人年紀大了,耳朵有些背,沒有聽清楚張紹天小聲說的話。
張紹天笑道:“我是說,娘想多了,人家真的還沒有答應呢。您現在這樣鬧。是要兒子一輩子不娶妻?那兒子也不做這什么副相了。兒子去做和尚。反正張家中了進士的人也多,不如把這副相的位置,給旁支的張家人去做吧。”
“胡說!”張老夫人拿拐杖杵杵地。“這是我們這一房的副相位置!給了別人,以后哪還有我們的份兒!”
“那您說怎么辦?想讓我接著做這個副相,就讓我娶她。不然,大家都別做了。”張紹天軟硬兼施。就是不松口。
張老夫人見這四兒子怎么也不聽話,不由悲從中來。想起大兒子的好處。
大兒子張紹洪雖然沒有這四兒子能力強,但勝在聽話,對她這個娘從來就言聽計從,她說什么是什么。哪怕當初娶了個她不喜歡的女人曾惠言做妻子,但是二十多年之后,還是聽了她的話。棄了那個讓她看不順眼的女人曾惠言,娶了張老夫人的內侄女為填房。
只可惜張紹洪這一次中風實在太嚴重。以后就算能恢復,也只能茍延殘喘,保一條命而已,想要下床行走都是十分困難的。
而這四兒子,從十幾歲開始就不聽她這個做娘的話了。
不管是考科舉,還是后來離家出走,在外面游蕩了十多年才回來。
張紹天從來就是一個有主意的人。
有這樣的兒子,張老夫人不知道說好還是不好。
這不是一個她能拿捏的男人,就算這男人是她兒子,她也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種感覺,對于一個習慣于強勢,習慣于事事拿主意的老夫人來說,實在是糟糕透了reads;新風領地。
“如果你大哥還能動,我何至于跟你為難?”張老夫人忍不住又哭了,“你不看在娘面上,也看看你大哥,看看這一大家子人!”
張紹天想到臥床不起的大哥,心情也很沉重,他低下頭,嘆了口氣,道:“娘,我怎么會不顧這個家呢?”他抬起頭,看著張老夫人:“如果娘真的為這個家著想,就聽兒子的話,在家里頤養天年就行了。外面的事,兒子會做主。”
張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很是不自在地避開張紹天的目光,手里緊緊攥著拐杖,道:“你從來沒有做過副相,娘只是給你出出主意,萬一……”
“娘,您考過科舉嗎?”張紹天止住張老夫人的話,“您在外面走動過嗎?您知道東元國有多大?多少人?北齊國又有多大?多少人?”
張老夫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您說我沒有做過副相,但我好歹是進士出身,還在外面游歷這么多年,回京之后,也入朝為官過了這幾年,對于朝堂的了解,真的不比您少。大哥的性子和我不同,他需要娘為他出謀劃策,我,真的不需要。”張紹天坦然說道。
還有更深的一層意思他沒有說出來。
如果再按照張老夫人和張紹洪兩個人的做法,這張家才是真的要被他們帶到溝里去了。
張紹天不想知道張老夫人和張紹洪做了些什么勾當,他做副相,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來過,不能跟大哥那邊扯上任何關系,當然,也要摒棄張老夫人的不利影響。
而和沈詠潔成親,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心愿。
如果他一定要娶一個人,這個人只能是沈詠潔,不會是任何別的人。
張老夫人怔怔地看著張紹天,臉上的神情疲憊不堪,“老四,你是在怨娘?可是,你要知道,北齊之大,不是東元國能比的。你不要眼光短淺,螳臂擋車……”
“呵呵,螳臂擋車?娘,您這話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我們張家覆滅不遠了。”張紹天面色凝重,“娘,您是北齊人,但是您嫁到東元國,就是東元國人的媳婦。我和大哥,我們一家人,都是東元國人。如果您再纏夾不清。我只能得罪了。”
他緩緩站了起來,氣勢迫人。
張老夫人往后瑟縮了一下,惱道:“你是怎么跟娘說話的?還有沒有孝道?!”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娘,我其實不想在忠與孝之間做出選擇,您不要為難兒子。”張紹天沒有再往前走,他面色平靜,說出來的話卻極有決斷。“娘。您應該早就知道,我不是一個愚孝的人。您千萬不要讓我在家國存亡和孝順娘親之間進行選擇,結果可能讓您很傷心。我真的不想讓您傷心。所以您收起那些無謂的念頭吧。”
張紹天轉身離去,留下張老夫人癱倒在長榻上,幾乎汗流浹背。
這個兒子,實在是太不聽話了……
張老夫人眼神閃爍地看著張紹天離去的背影。雙手微微顫抖。
張紹天走了之后,門口有丫鬟回報:“老夫人。大太太來看您了。”
張老夫人回過神,“是漱玉來了嗎?”
張紹洪的填房夫人齊漱玉素著臉走了進來。
齊漱玉嫁給張紹洪做填房,還沒有封誥,因此張家并不稱她是夫人。只叫她太太。
一見張老夫人,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跪下來道:“娘reads;[強強警匪]過橋米線。您再去請太醫吧!大老爺的病,難道真的沒有指望了嗎?”
她才十七八歲。原以為終于攀上高枝,可以好好享福了,卻沒有想到只過了不到一年的安生日子,她依靠的那個男人就中風了……
她生的小兒子還不到一歲呢。
張老夫人憐惜地看著她,道:“你別急,我已經給我北齊的娘家送信回去了,問問他們有沒有神醫舉薦。”
齊漱玉點了點頭,服侍張老夫人吃午飯。
這時張貞琴回娘家探望生病在床的父親。
她來到張紹洪住的院子,發現只有丫鬟婆子在這里服侍,不由冷笑一聲,問道:“大太太呢?跑哪兒去了?”
以前日日纏著張紹洪獻媚,如今張紹洪一病,她就看不見人影兒呢?
呵呵,哪有那么容易?
只看見賊吃肉,如今也是該賊挨打的時候了。
張貞琴正兒八經坐在上房堂屋里,對丫鬟婆子吩咐道:“我爹這一次重病,你們一定要好生服侍。如果有誰不盡心,我回稟祖母和四叔,一定要你們好看!”
屋里的丫鬟婆子忙道:“大太太去老夫人院子里去了。”
“祖母那邊自有人服侍,如今我爹病重在床,她這個做妻子的,怎么能拋下夫君,只顧討好祖母呢?就算祖母知道,也不會高興的。”張貞琴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緩緩站了起來。
她帶著丫鬟婆子來到張老夫人住的院子。
齊漱玉剛服侍張老夫人吃完飯,在陪張老夫人吃茶。
她忙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才坐下來歇一會兒。
張貞琴走了進來,先給張老夫人請安:“孫女見過祖母。”
張老夫人正念著大兒子的好,雖然一向不喜歡張貞琴,但此時見了張貞琴,對她也和顏悅色幾分,點頭道:“你回來了,看過你爹沒有?”
張貞琴立時就紅了眼圈,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祖母,我就是回來看爹的。爹這一病,我擔心得不得了。我雖然出了嫁,但是我夫君是明白人,他還囑咐我有空多回來看看,能盡一份孝心也好。”
“你是個好孩子,你夫君也是。”張老夫人嘆了口氣,她比誰都希望大兒子張紹洪能好起來,但是她也知道,中風這病來得快,要治愈卻不容易,因此一直愁眉不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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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貞琴又關切地問了問張老夫人的身子,然后才把目光投向一直默不作聲坐在一旁的齊漱玉。
就是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子,搶了自己娘親的位置……
張貞琴不會忘記當年發生的事。
她娘還活著,這齊漱玉已經跟張紹洪茍且,有了身孕。
為了給她騰位置,自己的娘不得不“被病亡”。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不過齊漱玉心心念念搶來的位置,卻沒有享幾天福。
張貞琴笑了笑,對齊漱玉道:“太太,我爹病重在床,你還是多顧著我爹那邊吧。”一邊說。一邊對張老夫人道:“祖母,我知道太太是個孝順的,但是我爹如今病得起不來床,又只愿太太照顧,祖母是否能通融一二,讓太太只專心照顧我爹呢?說不定我爹天天見了太太的嬌媚樣兒,心情一好reads;洪荒劍靈。這病也好能好得快些呢。”
張老夫人聽得正中下懷。忙對齊漱玉道:“以后你不必來伺候我了。如果你真的孝順,好好服侍老大。他好,就是我好。如果他能痊愈。我從此把你當親生女兒疼!”
齊漱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她怔怔地看著張老夫人,嘴唇翕合著,實在是有苦說不出。
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對于他們這種半路夫妻來說,更是如此。
齊漱玉當年是羨慕張紹洪的位高權重。才想方設法要嫁給他。
只沒想到這好日子過得實在太快了……
張貞琴像是知道她的心思,笑著又道:“四叔如今接替我爹做了副相,又要娶妻,祖母可要幫著四叔多操點心。我爹那邊。您全部交給太太就行。”
張老夫人一想到張紹天的親事就頭疼,此時也覺得確實要多用些功夫,便揮了揮手。“你們快去照顧老大,我這里不用你們了。”
“是。祖母。”張貞琴笑著行禮退下。
齊漱玉聽見張紹天的消息,真是五內俱焚,一顆心都要慪出來了,她的腳像是黏在地上,一步也挪不開。
如果她能嫁給張紹天,哪里需要落到這樣的地步?而且是堂堂正正的原配正室,不是現在這樣低人一等的填房繼室。
而且她是真的不愿意去伺候張紹洪。
一個中了風的老男人有什么好伺候的?
張貞琴在心里冷笑,面上還是溫柔地出聲喚道:“太太?這就走吧?”
齊漱玉沒有辦法,失魂落魄地跟著張貞琴離開張老夫人的院子。
兩人走在回正院去的抄手游廊上。
張貞琴湊近齊漱玉,微笑道:“太太,人在做,天在看。如果做了虧心事,總是有報應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齊漱玉抿緊了唇,不跟她說話。
兩人回到正院,齊漱玉便吩咐丫鬟婆子去里屋伺候張紹洪。
“慢著。”張貞琴叫住那些丫鬟婆子,目光看向齊漱玉:“我祖母吩咐,以后伺候我爹的活兒,要太太親力親為。”
“什么?”齊漱玉再也忍不住了,“家里丫鬟婆子一大堆,憑什么要我親力親為!?”
“憑什么?就憑你現在的妻子位置。”張貞琴面色一肅,“你以為做妻子,只需要同富貴嗎?共患難呢?你就不愿意了?”說著,她轉頭看向這屋里的丫鬟婆子:“你們給我聽好了,老夫人說了,要太太親手照顧大老爺,這樣大老爺才會好得快些。你們也知道,平日里大老爺和太太一時也離不開,兩人天天膩在一起。如今大老爺病了,太太肯定不會嫌棄大老爺,也會天天跟大老爺在一起的,太太,您說是不是?”
齊漱玉怔忡了半天,才勉強說一聲“是。”
大家在堂屋里說著話,里屋一個伺候張紹洪的婆子突然慌慌張張跑出來道:“不好了,大老爺又拉了……”
中風偏癱的病人,大小便不能自理,都是在床上解決。
張貞琴看著齊漱玉微微一笑,心里有股為娘復仇的快感:“那好,太太您現在就進去,給我爹擦身換洗,記得把弄臟的小衣換下來,您親手洗是最好reads;曦狂:青春紀。如果不愿意,也不勉強,但是您一定得親手去換。”
齊漱玉銀牙緊咬,狠狠瞪了張貞琴一眼,才掉頭進了里屋。
張紹洪那邊的狼藉骯臟不用說了,齊漱玉簡直是捏著鼻子屏住呼吸才給張紹洪換好干凈的衣衫和被褥。
只是這一番倒騰下來,她整個人都累癱了。
可是張貞琴卻不放過她,又指使她去給張紹洪親手煎藥,折騰到掌燈時分才離去。
張貞琴一走,齊漱玉才扔下所有手中的活兒,讓丫鬟婆子去做。
可是沒過多久,張老夫人就指派了一個婆子過來,專門看著她,讓她親手服侍張紹洪。
就因為張貞琴宣稱,如果齊漱玉親手服侍,她爹一定能好得更快些。
整個張家,最想張紹洪痊愈的人,除了齊漱玉,就是張老夫人了。
齊漱玉實在受不了。
這一天晚上,她瞅了個空子,來到張紹天每天回內院的必經之路等著。
看見張紹天遠遠地進來了,她忙迎了上去。
“紹天!”她小聲叫道。
張紹天一見是她,皺了皺眉頭,掉頭就走,忙忙離開了內院,又出去了。
張紹天從張家出來,騎著在街上逛了逛,不由自主來到東城坊區的忠貞國夫人府門前。
這是沈詠潔的家。
他正月十六向沈詠潔提親,沈詠潔想了一陣子,今天早上回絕了他。
他并沒有想過第一次提親就能讓沈詠潔松口答應,因此并不意外。
他只想靠近她,盡可能的靠近她。
也許他娘說得對,他確實是鬼迷心竅了。
外面的女人那么多,他這輩子卻只認準了她一個。
張紹天在忠貞國夫人門前徘徊了一陣子。
小磊坐著車從城外回來了,見是張紹天,笑著跟他打招呼:“張副相有事嗎?”
張紹天有些臉紅,幸虧夜幕降臨,遮掩了他的尷尬,“我是路過,路過……”
小磊抿嘴笑了笑,正要說話,就見他爹元健仁坐車從另一個方向過來了,看見他就大聲道:“小磊,還不把這個鬼鬼祟祟的男人給我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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