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早晨對夏家村村長的小妾秋婭來說,本來是很普通的一天。
她一大早起來,照例帶著丫鬟給老爺的傻兒子夏云送水送飯食。
她會幫他洗漱,換上干凈的衣衫,再喂他吃飯,然后帶他出去走一走。
自從夏云的親娘死后,秋婭就接過了這些活兒。
她是夏云親娘嫁過來的時候帶來的小丫鬟,比夏云不過大三四歲。
夏云的親娘死后,她做了夏村長的妾室,也開始了照顧夏云的日子。
對于夏云這個傻子,她是真心當弟弟一樣疼愛。
所以當那個傻了二十年的孩子突然對她笑了,張嘴叫她一聲“秋姨”,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站在夏云門前,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夏云也沒料到自己叫了她一聲“秋姨”,就讓這個艷麗的女子激動得幾乎要暈過去了。
他又笑了笑,露出八顆雪白的牙齒,伸出手,給秋婭抹了抹淚。
秋婭一把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哽咽著道:“我的天爺!大少爺真的會說話了?!”
夏云順手又揉了揉她柔嫩的面頰,笑道:“秋姨,我都好了。”
秋婭一個勁兒地點頭,忙亂地道:“夫人當年就說過,說她的兒子一定不會是傻子,一定不會是……!”一邊說,一邊對身邊的小丫鬟道:“快去找老爺,就說大少爺……的病全好了!”
那小丫鬟咚咚咚咚跑去報信。
夏村長剛剛起來,郁悶地一個人在屋里吃早飯。
聽見小丫鬟的回報,他將粥碗一推,拔腳就沖了過來,看著夏云對他作了個揖,朗聲道:“爹,兒子不孝,以后不用爹為我操心了。”
“我的兒啊!”夏村長發出一聲喊,一下子抱住了他,大聲嚎哭起來,“孩兒他娘!你看看咱的兒子好了啊!會說話了啊!”
他哭得那么傷心,就連秋婭都忍不住陪著又哭了一場。
這邊的聲音鬧得這么大,夏村長的填房馬氏走了過來,一見夏村長抱著夏云嚎啕大哭,忍不住譏嘲道:“一大清早這是怎么了?父子倆喜相逢?”
“你知道什么?昨天讓你請的大夫呢?怎么還沒有請來?!讓他來給我兒看看,是不是全好了。”夏村長擦干淚,轉頭對馬氏吼了一聲。
馬氏嚇了一跳,又看夏云的眼神清明,笑容含蓄,居然不像以前那傻呵呵的模樣,心里一跳,覷著眼又打量了夏云半晌。
夏云等她看夠了,才叫了她一聲:“太太。”
這一聲“太太”把馬氏嚇得尖叫一聲,如同見了鬼一樣,躲到夏村長身后道:“他他他……是不是撞邪了?!怎么會說話了?!”
“撞你娘的邪!”夏村長推了她一把,“我兒子好了!他不是傻子了!”
“真的?”馬氏不信,從夏村長背后探出頭,一雙不大的眼睛瞪得炯炯有神,“你不是哄我吧?哪有傻子一夜之間就好了的?不是被什么臟東西附身吧?”
“你才被臟東西附身!你全家都被臟東西附身!”秋婭忙將夏云擋在身后,叉著腰跟馬氏對吵,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看得夏村長和夏云都無語。
兩人對視一眼,夏云就說:“爹,是這樣的,我昨兒從假山上摔下來之后,突然就覺得開竅了一樣。以前只覺得眼前都是霧,什么都看不清。耳朵里都是嘈雜聲,什么也聽不見。如今這些霧和嘈雜聲都散了,我也就好了。不過,還是找個郎中來給我看看腦袋吧,這后腦一個大包,摁一下就疼。”
夏村長用手輕輕摸了摸夏云后腦勺的大包,果然是昨天摔壞的地方,最后一絲不安也煙消云散,忙道:“爹親自去給你請大夫!”說著,轉身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秋婭帶著夏云回他的屋子洗漱,又給他擺早飯。
夏云自己會洗漱了,不像以前一樣要別人幫忙。
他換了身衣裳,坐下來吃早飯,一邊吃,一邊跟秋婭嘮嗑,不動聲色地打聽這個地方的情形。
初來乍到,當然要小心謹慎,入鄉隨俗最好。
他聽秋婭絮絮叨叨說了這個家的情形,又說了整個村子的情形,最后說到縣衙,就沒有了。
夏云正聽得有趣,忙問道:“那府衙呢?府衙之上還有……六部?”
他其實最想問皇帝是誰。
如果是他知道的某個朝代就好了,那他就可以走在歷史前列,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了……
夏云正自歡喜,就聽秋婭漫不經心地道:“府衙?我們這里沒有府衙。我們這里離京城近,縣衙之上就是京城的京官了。”
“啊?哦……”夏云有些失望,“京官都有誰呢?”
“這我可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這些,去問老爺吧。老爺是村長,懂得最多。”秋婭給夏云又盛了一碗粥。
夏云慢慢吃了,然后一個人出去遛彎消食,同時暗暗打量這里的人穿著打扮,還有說話的口音腔調。
沒過多久,夏村長請了一個白胡子大夫過來給夏云診脈。
這大夫見夏云這個傻子居然好了,行走日常,還能跟人文質彬彬的說話,驚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不過他給夏云診了半天脈,說的話跟夏云自己說的差不多。
“夏大公子因禍得福,從假山上摔了一跤,將腦子里的淤血撞散了,三魂歸位,六魄聚齊,自然就無礙了。”
夏云忍笑忍得快暈過去了,好不容易等那大夫走了,他才躲到浴房里哈哈哈哈笑了半天。
夏村長和秋婭對那大夫的話深信不疑。
兩人覺得家里有這樣的大喜事,一定要擺流水席,請全村的人來吃席才能表達他的喜悅之情。
填房馬氏帶著兩個小兒子在旁邊看得酸溜溜地,但是夏村長向來疼愛這個傻兒子,她也沒有辦法,現在看見夏村長還要擺流水席,她忍不住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喲,早知道我們大公子還有否極泰來的一天,當年那親事就不能隨隨便便定了個漁家女……”
夏村長和秋婭早把這事給忘了。
當初夏云是個純傻子,方圓百里哪怕最窮的人家也不愿意把閨女嫁給他。
因為嫁給他,可是要一輩子跟伺候祖宗一樣伺候他的。
生兒育女都不要想,夏云這個傻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做夫妻”……
后來村子里盛家那兩口子死了,他們家的四姑娘盛琉璃為了給爹娘還債,也為了養活三個弟弟,咬牙答應了夏村長趁人之危的提親,也收了聘禮。
不過她提了一個條件,就是要她最大的弟弟長大成人,成家之后,她才嫁。
這樣她的兩個小弟弟也就有嫂子照顧了。
夏村長想著自己的年歲也不大,再等幾年,盛家最大的兒子滿了十八歲,就算是成年了,那時候再成親也行。
沒想到只過了幾年,自己的兒子居然就好了,不是傻子了。
既然不是傻子,盛家的那漁家女,就不是他兒子的良配了。
夏村長皺了皺眉頭,道:“這些事不用你操心,老二老三去學堂,你去準備酒席。”
馬氏撇了撇嘴,打發兩個兒子上學堂,自己去找管事和廚房里的廚娘商議流水席的事。
夏云沒想到自己已經定親了,正高興呢,一聽說是漁家女,心已經涼了一半,再想這親是他還是傻子的時候定的,別說家世人品,估計連長相都欠奉。
夏云喜歡美女,也喜歡撩妹,他對秋婭的印象很好,就因為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雖說是他小媽,但是也不妨礙他過過眼癮。
這會子看見夏村長和秋婭似乎為他的親事泛起愁來,夏云不以為然地道:“爹,如果你覺得不好了,就退親吧。那種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給一個傻子,左右不過是為了銀子,多給她一些銀子就行了,退親不難吧?”
“好好好!退親退親!”夏村長一聽兒子都不樂意了,馬上下了決心,“我兒子能配縣令的女兒,一個區區漁家女確實配不上我兒!”
秋婭彎著腰給夏云收拾床鋪,一邊道:“正是呢。我們大公子人材出眾,那漁家女根本配不上我們公子。再說當初她不是為了還債,也是不肯定親的。”
“她家很窮?”夏云皺了皺眉頭,擔心對方看見自己已經好了,會不會不肯退親了?
“窮得叮當響,還有三個弟弟要養。”秋婭嘆了口氣,“不過雖然窮,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我看……”她瞅了夏村長一眼,“要不,聘禮就不用要回來了吧?”
夏村長也不在乎那點錢,再說盛家在夏家村一向規規矩矩,他也要照應那幾個孩子,當然,自己的傻兒子可以娶漁家女,但是好端端的嫡長子可是不能娶。
他捻著下頜上的幾縷短須沉吟道:“聘禮當然不要了,如果她答應馬上退親,我還可以多給她些銀子。”
“爹……”夏云有了個主意,“別多給錢。這種人家萬一貪得無厭怎么辦?”
他想了想,“要不,這流水席先不辦了,等我……退了親再辦,如何?”
他主要是擔心如果對方知道自己已經不傻了,又生得儀表堂堂,家境豪富,就一心賴上自己,不肯退親怎么辦?!
他上一世的露水情緣雖多,但卻沒有結過婚,因為他一直堅持要娶的妻子得是自己最心愛的人,可惜一直沒有遇到最心愛的人,別的人他不肯將就。
夏村長和秋婭明白了他的意思,兩人一齊點頭,“使得。”
秋婭甚至著急地道:“不如我現在去盛家跑一趟,給那姑娘一點銀子,把你的庚帖和訂婚書拿回來就行了。”
既不用嫁給傻子,也不用還錢,不管哪個姑娘都求之不得吧?
夏云連連點頭,“就這樣辦。”又道:“我悄悄跟著秋姨一起過去。如果她不肯,我就再裝傻子嚇唬她!”
“瞧把你能耐的!”秋婭在他額頭點了一下,嗔道:“我去收拾東西,讓人準備大車。你跟老爺說說話。”
夏云應了,等秋婭走了之后,對夏村長道:“爹……我……我也想去試試念書。”
夏村長見他一好起來,就要念書求上進,更加欣慰,一時又老淚縱橫,道:“好好好,我兒知道上進,你娘在天之靈知道了,肯定會保佑你的。”說著,又說定了過兩天去給他娘上墳,讓他娘高興高興。
夏云笑著安慰夏村長,又跟夏村長閑話幾句,就看見一個小廝在門口探頭探腦。
“你過來,什么事啊?”夏村長將那小廝叫了過來。
那小廝給他行了禮,然后輕聲道:“老爺,政務院那邊又派人過來,說要去看看上一次執政官殿下落水的地方,問問當時的情形。”
夏村長切了一聲,道:“來了好幾次了,到底是要做什么啊?說起來,你那未婚妻確實是個惹禍的根苗,還是早些退親吧。”
夏云聽著非常奇怪。
政務院、執政官殿下,這都什么官名啊?
跟他印象中的朝代沒有一個吻合的。
但是看夏村長心煩的樣子,他也沒有多問,等夏村長出去之后,他才悄悄問夏村長的小廝,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廝也聽說了大少爺病好了,不傻了,以后這個家,肯定是大少爺的,因此對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仔仔細細說了一遍這里的情形。
小廝足足說了一頓飯的功夫,才讓夏云大體上了解了這個地方。
原來這里不是皇朝,沒有皇帝。
這里叫做天正帝國,最高權力機構是元老院,由謝、白、馮三大家把持。元老院選出一個執政官殿下,執掌帝國軍政民政。
如今的執政官殿下出自謝家,白家和馮家輔佐。
元老院之下是政務院,由魯、羅、范、樊、龐、瑞、遲、孫八姓掌管,各司其職。
軍隊則由軍部把持,軍部有雷、辛、卓、喬四大姓執掌東、南、西、北四軍,鎮守四方。
元老院、政務院和軍部是中央機構,在這之下,才是府衙、縣衙、村長、里正等等他熟悉的官府機構。
而他的未婚妻漁家女盛琉璃,據說執政官殿下落水的時候正在附近采蓮,看見之后居然動了歪心思,妄圖攀龍附鳳,抱上執政官殿下的大腿,跟人說她才是救執政官殿下的人。但是當時船上的人都說,明明是白家的小公主救了執政官殿下,關她一個漁家女什么事?因此打了她一頓,送回家去了。
那盛姑娘沒有得逞,氣得暈了過去,昨天才醒。
聽說了這件事,夏云越發覺得這盛琉璃的心思不正,因此更加迫不及待想退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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