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代笑瞇瞇地看了盈袖一眼,道:“我見過。她在我這里住過一晚上。”
“啊?”盈袖十分驚喜,忙道:“您能不能簡單給我說說那位夫人的模樣,還有她身邊帶著的小男孩和貓的樣子?”
葛代想了想,笑道:“那位夫人生得十分端莊大氣,穿得雖然一般,但是氣派確實很大,就是有些瘦,好像大病初愈的樣子。她的眼睛,說實話,跟姑娘您有些像。”
盈袖的心簡直要跳出喉嚨口了,忙著急地問:“還有呢?還有呢?她帶著的小男孩是不是她兒子?”
“應該是吧?這倒是不確定。”葛代撓了撓頭,“我給她送水和飯食去的時候,聽她叫那小孩子‘小磊’。對了,我還提醒過那位夫人,讓她別讓巫家的人看見那黑貓,不然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搶走的!”
“為什么啊?”盈袖很是不解,雖然小喵很聰明,也很厲害,長得也越來越“苗條”,不像小時候那樣圓滾滾了,但是歸根結底,它也只是一只貓而已。
黑色的波斯貓雖然不多見,但也不算特別珍貴。
“因為在我們南鄭,黑貓可是圣物,萬邪不侵,像這樣眼帶暗金色的貓,更是圣物中的圣物。”葛代莊重說道,神色很是肅然。
盈袖感慨地看著葛代。
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盈袖覺得他獐頭鼠目,而且卑躬屈膝,實在不像個男人。
后來他卻能為了這母女跟巫家家丁憤而翻臉,甚至不惜殺掉他們,然后毫不猶豫地丟掉自己的產業。帶著這母女倆逃走,就讓盈袖很是刮目相看。
這少婦一看就是窮人家出身,身上的衣衫都是補丁,長得也一般,而且昨天還經受了那樣殘酷的遭遇,但是葛代一點都沒有看不起她的意思,為了她們母女。可以殺人。可以得罪南鄭國權勢最高的巫氏家族,甚至有可能跟大巫杠上!
他沒有猶豫,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是盈袖和師父恰好在這里。葛代他們這些人肯定會死于巫家家丁手下。
盈袖一念起,不僅救了他們這些人的性命,而且得知了自己娘親和小磊的下落。
這也叫善有善報吧!
在這南鄭國里,大巫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存在。
南鄭國的國民里有些人可能不懼南鄭國的皇帝。但是沒有一個人,不畏懼南鄭國的大巫!
大巫是他們的信仰。是他們的精神支柱,自然跟世俗政權的皇帝是不一樣的。
所以這十幾年來,巫家說大巫要童女,他們雖然心疼自己的女兒。但是沒有一個人敢于反抗。
只是今年,終于有了一絲不同。
而這不同,是自己的娘親帶來的。
盈袖很是驕傲。
她不知道娘親和小磊被擄走之后。又發生了哪些事情,但是她現在已經越來越有信心。會平安將娘親和小磊接回東元國!
站在明亮的月色下,他們看著葛代和那母女倆越走越遠,很快消失在前方的夜色里。
“走吧。”師父嘆口氣,“這里沒法住了。”
“師父不是說,在南鄭國晚上走夜路很邪門嗎?”盈袖悄悄看著師父,不好意思說道。
“去找戶人家投宿。”師父將戴了手套的手輕輕擱在盈袖肩膀上,攬著她旋身離開。
盈袖瞥了一眼師父戴著的手套,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眼角的余光卻看見師父正斜睨著她,忙垂下眼簾,生怕師父看出她打的小主意。
師父將她的一切神情看在眼里,默默回轉眸子,看向前方。
他們上了車,又在街上行了一陣子,最后拐到小巷子里,敲開一家小木屋的屋門。
出來開門的是一個和氣的大嬸,她笑著打量師父和盈袖,點點頭,道:“進來吧。我家地方倒是不小,不過人少,你們就在廂房委屈一夜,明兒早上趕路也來得及。”
盈袖連連點頭,道:“真是麻煩大嬸了。本來是想住葛代之屋的,可惜那里居然關門打烊了,我們沒辦法,只好試試能不能找戶人家住一晚。”
“啊?葛代之屋打烊了?”那位大嬸十分驚訝,“這才什么時辰?他們家經常是通宵都開門的。這葛代,也會偷懶了!”說著,爽朗地笑了。
盈袖和師父也笑了笑,跟著大嬸進門。
兩人都很疲累,隨便洗了把臉,就在屋里睡了。
在這大嬸面前,他們不再托辭兄妹,而是托辭“夫妻”,這樣才能住在一間屋子里。——在陌生的地方,他們當然不能矯情地分開睡兩間屋子。
廂房里只有一張床,床邊有一張藤制的躺椅。
盈袖當然是睡床,師父睡在床邊的躺椅上。
盈袖擔心那躺椅太涼,硬是從床上換了一床褥子下來,給師父墊在躺椅上,又拿了一床厚毯子給師父蓋。
師父抱著胳膊靠在窗臺邊上,看她在床和躺椅之間忙忙碌碌,面無表情的臉半明半暗,隱藏在黑暗中。
“師父,可以睡了。”盈袖終于鋪好了躺椅,回頭就看見黑暗中師父的樣子,懶洋洋靠在窗臺上,看上去很松散,其實全身都處在緊張狀態中,如同暗夜密林中的黑豹,隨時會得暴起傷人。
但是他溫和起來的時候,也溫和得讓人恨不得化為春水……
盈袖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走到床邊,慢慢轉了過來,面對著站在窗臺邊上的師父,伸手搭在自己領口的盤扣上,慢慢解開了脖子下方第一顆紐金絲蝴蝶對襟扣。
屋里本來很是舒緩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師父的樣子并沒有變,整個人還是隱藏在黑暗中,背對著窗子外的月光,只能看見一個黑色的高大輪廓,但是氣勢卻完全變了。如同一把出鞘的刀,霎時間鋒芒畢露,差一點就要刺到盈袖身邊,將她解開扣子的手固定住!
盈袖只覺得一道沉重的壓力迎面而來,但是她勉力支撐,又解開了第二顆盤扣,已經能看見她外衣底下藕荷紫的細葛布中衣。
師父長吁一口氣。
盈袖凝目看他。雖然逆著月光。也能看見他的喉結上下滾動。
“……你這樣做,可想過對得起你的夫君?”師父淡淡地道,別過頭。看向窗臺的方向。
盈袖的手頓住了,她垂下眼簾,低聲道:“我的夫君?我當然想著他。如果我不是想著我的夫君,我如何會在師父面前做出這種事?”
師父沒想到盈袖會這樣回答。一時也默然了,許久方道:“罷了。夜了。睡吧。”說著,走到盈袖剛剛鋪好的藤制躺椅上,一手掀開毯子,躺了上去。
迎著月光。盈袖清清楚楚看見師父的手上依然戴著那個特制手套……
“……師父,睡覺也不脫掉手套嗎?”盈袖抬起頭,瞇著眼笑了笑。露出四顆雪白整齊的糯米牙,然后將床簾放下。自己脫了鞋,縮到床上去了。
月色籠罩的廂房里,一人床外,一人床內,靜默無聲,窗外一棵高大的桂花樹,繁花似雪,在秋夜里靜靜飄落。
兩人雖然都沒有說話,但是都知道對方并沒有睡著。
盈袖對這股氣氛很是不適應,在床上翻來覆去,很是急躁。
師父閉著眼睛,過了半天,才道:“……怎么了?睡不著?”
盈袖將被子往上提,蓋住自己半個臉蛋,才悶悶地道:“我在想那位夫人……如果我沒有猜錯,她應該就是我娘親,還有小磊和小喵。只是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為何她還有余力管閑事?”黑暗中,師父的聲音十分醇厚,如果不是天天對著師父的“臉”,盈袖肯定認為那是謝東籬的聲音……
“……嗯。”盈袖將這個思緒默默埋在心底,咬著下唇,半晌才輕聲應了應,她理了理思緒,慢條斯理地道:“按理說,我娘和小磊被擄走的時候,還在重病之中。那幕后之人既狠毒又奸詐,為了一石二鳥,又將他們擄到南鄭國。他們身邊什么都沒有……”
娘親和小磊被擄走的時候,估計除了后來跟過去的小喵,身邊根本全無幫手。
這樣的情況下,盈袖真是很難想象娘親和小磊是如何扛過來的。
這也是為什么,她都抱了跟謝東籬悔婚的心思,也要把娘親和小磊找回來的原因。
“……什么都沒有?袖袖,你太小看你娘親了,也小看……小喵和小磊了。”師父笑了笑,“睡吧。明天一早趕路,我覺得到京城應該就能見到你娘親和小磊了。”
盈袖應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她并不想睡著,還打著主意,等師父睡著了,她要悄悄起身,去偷偷把師父的手套脫下來……
結果沒多久,她就沉入夢鄉。
師父在帳簾外睜開眼睛,轉過頭盯著帳簾的方向良久。
黑暗中,他抬起手,看著自己手上特制的手套,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盈袖終于沉入夢鄉的時候,遠在南鄭國京城一個精致的四進宅院的內院里,沈詠潔剛洗漱完畢,坐在桌邊吃茶。
一個中等身材的精瘦漢子坐在她對面,皺著眉頭看著她,沉著臉道:“沈夫人,我知道你是一品國夫人,但是你也是我的階下囚!我警告你,不要再指使我的手下去為你賣命!”
沈詠潔輕輕吹了吹從千峰翠色的秘瓷茶盞里裊裊飄起的茶煙,抬頭笑道:“劉頭兒,這些人當中,就您還沒有問過我了。——您問吧!”說著,放下茶盞,一幅要長談的架勢。
劉頭兒硬著頭皮,嚷嚷道:“有什么好問的?!不是都問過了嗎?!”
他才不要上她的當!
這個女人看上去普普通通,只一張利嘴,簡直天上的八哥都能被她哄下來!
他的很多手下就是在給她套口供的時候,一個二個反被她套進去了!
他猶記得,第一個去套她口供的手下,還準備要對她用刑的,不知道她在屋里跟他那個手下說了些啥,結果那個向來流血不流淚的小伙子最后是哭著從小黑屋里跑出來的,喝得大醉,叫了一夜早死的老子娘……
想想就怕了!
沈詠潔卻好脾氣地笑了笑,和藹地道:“沒什么好談的。只是劉頭兒您年歲不小了,兒子多大了?”
“七歲,怎么了?”劉頭兒最驕傲就是自己的兒子,忍不住還是說了。
“七歲啊?這么大了……那您一年看他幾次?”
“一年兩次,不行啊!”劉頭兒瞪著眼睛捶桌子,聲勢浩大。
“行!那您想要他讀書進學有出息嗎?如果想,我可以幫您。我娘家沈家,是東元國最有名的書香世家。我女婿謝東籬,是東元國最有才學的狀元郎!”
今天還是三更求保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