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的預測很快便得到了證實,上元節的前一天,自京城而來的宣召使臣終于攜著圣旨到了贛州。
顧延章得到知會,匆匆走進州衙大堂的時候,里頭已是有三個人正站在里頭寒暄。
其中一人是知州孟凌。
作為三王趙颙的大舅子,縱然顧延章與其人同衙為官一年有余,又是搭手,竟也只見過寥寥數面而已,今次托天使的福,難得的,居然又得見了對方。
而另一人看上去約莫六十上下,五官端正,中等身材,身上穿著緋紅色的官袍,腰間配了侍制以上重臣才能戴的銀魚袋,面上有著淡淡的威嚴之色,卻是不曉得是誰。
顧延章才走進了大堂,里頭的人便一同轉過頭來。
“這便是顧通判。”孟凌掉指了指顧延章,對那宣召使臣道。
又對顧延章引薦那天使道:“這位是許繼宗許都知。”
顧延章見那人頭戴軟腳幞頭,身著緋羅袍,是一副宦官的打扮。
大晉的宦官既能充走馬承受,外派為天子耳目,也能轉武階,入軍帶兵。
實際上,二十余年前西賊入侵,便是一名叫做秦舜舉宦官領軍力抗的,他雖然享年不到五十歲,卻主領過大小戰事四十余次,最后死在陣上。
大晉建朝百年間,出名的內侍并不少。宮中能出頭的內侍,一般都是自小入宮,既習文又知武,比起士大夫階層,其實并沒有差到哪里去。
而由于宦官與天子天然的親近,比之普通的臣子,更容易受到信任,是以他們一旦有了機會外出為官,許多都能做出一番政績。
顧延章對宦官并沒有一般官員那樣打心眼里的厭惡,在薊縣時季清菱每每同他說起內侍,都是討論其人行事、功績,并沒有著眼于殘缺之身。他先入為主,哪怕后來入了京,發現周圍許多文人、官員對宦官都是鄙夷的態度,卻也沒有因此而隨之改變。
此刻得了孟凌引薦,他在心中只略過了過,立時把人對上了號。
是以西頭供奉官擢入內內侍押班,才遷副都知的許繼宗。
他便上前見了禮。
對方不慌不忙地回了個禮,隨口夸贊了兩句。
“這是張待張舍人。”孟凌又指著另一個六十上下的陌生男子,引薦道,口氣比起恰才要熱情了數倍,臉上也堆起了一個笑。
顧延章應聲上前見禮。
然而孟凌說得不清不楚,顧延章一時也沒明白這一個姓張的,究竟是哪一個“待”字,所謂的舍人,是通事舍人、閣門舍人、中書舍人當中的哪一個舍人。
他心念一動,瞥了一眼旁邊的許繼宗,發現對方看這張舍人,竟是面上帶著討好的笑容。
顧延章腦中一轉,立刻明白過來。
能叫宮中一個品階不低的內侍,并一個三王的大舅子這般諂媚,這應該便是那一個張待了。
張太后的伯父。
朝中的閣門舍人。
只是他來此處做甚?
顧延章還沒鬧明白,許繼宗已是輕咳兩聲,朝一旁伸了伸手。
站在后方的一個小黃門立刻托著手里的漆盤走了過來。
漆盤上蓋著一方明黃色的綢緞,揭開綢緞,兩卷圣旨放在上頭。
宣召的順序往往視官階而定,張繼宗取了圣旨,走開兩步,將手頭卷軸一展,道:“孟凌聽詔。”
孟凌立刻上前跪倒。
張繼宗鄭重地念了一遍詔書。
詔書肯定了孟凌在贛州的為官經歷,宣其回京詣闕,又言明,由張待接任贛州知州一職。
顧延章站在一旁聽著,心中漸漸琢磨出了味來。
天子著實是看重白蠟蟲的收益,可因著孟凌的身份并能力,他并不放心孟凌在此,也不放心輕易一個人過來接手,索性便把太后的伯父給派了過來坐鎮。
自然,若是白蠟蟲當真能得有大功,肥水不流外人田,比起給弟弟的大舅子,趙芮自然更愿意給自家老娘的伯父。
孟凌仿佛早料到有這樣一樁事,他領了旨意,站到了一邊去。
很快,便輪到了顧延章接旨。
這一回,張繼宗念了一段駢四儷六的稱贊,認可了贛州通判顧延章上供的白蠟并發現的白蠟蟲,因著此功,他被詔為太子中允、直館使,也由從八品升為了正八品。
這不算是多離譜的升官,便是沒有白蠟蟲,眼見歲末考功了,顧延章也能靠著去歲的政績而得升,是以他并沒有多驚喜,而是面色平靜地上前領旨謝恩。
旨意頒布完畢,為了給張待、許繼宗二人接風洗塵,孟凌便召了人,待要在大堂處設下宴席。
然而許繼宗卻一口推辭了,道:“繼宗身上尚負皇差,一則要去巡視一番那白蠟蟲、樹,二則也要看一看此處過路流民。”他一面說著,轉頭看向了顧延章,道,“煩請顧通判帶路。”
張待也道:“既是如此,張待有幸也隨之一觀了。”
蓄養白蠟蟲的山頭乃是在贛州城外,如今大半的白蠟均是已經收取了,本來季清菱叫李勁留了幾棵樹,便是防備著天子要派人來視察,只是這白蠟花不知為何,留在樹上,過不了一個月,便皆化開,早看不出原本模樣,只臟白臟白地貼在樹干、樹枝上。
顧延章也不推辭,帶著一個天使,一個太后的伯父、新上任的贛州知州,并一個雖然在此地任了幾年官,卻連州中有幾口人也不甚知曉的舊任知州往外城而去。
女貞樹與白蠟蟲看得極快,此時才開春,白蠟蟲并沒有放上樹,然而李勁自家同妻子一起看管的房舍內,卻是裝滿了白蠟蟲種。
許繼宗詢問了許多問題,著身后的小黃門一一記錄下來,預備待得回京,好同皇帝交差。
看完白蠟蟲,便到了探視流民。
許繼宗騎在馬上,轉過頭同顧延章道:“如今大名府的流民已是到了京城,足有十萬之巨,京都府衙上下忙于安撫流民,賑濟災民,陛下憂心撫州、吉州等地旱情、蝗災,便叫下官看看沿途情況,正好如今來了贛州,此處乃是前往建州、漳州、泉州等地的中轉之處,想來也能估出約莫有多少流民。”
顧延章還未來得及說話,一旁的孟凌已經插口道:“要問流民數量,確實是要來此處才好知曉,如今城外設有營地,專置流民,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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