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差遣,朝中自有安排,臣敢不從命盡心。”
口中雖然說著謝恩的話,可臉上露出的卻是驚訝的神情,口氣也帶著莫名的意味,顧延章的反應,讓趙芮暗自點頭。
如果說最開始時,他還懷疑過顧延章是楊黨中人,可后來對方不受陳灝舉薦,而是選擇了自行科舉的行為,已經表明了態度,后來去了贛州,更是勉力勤干,并不參與半點朝中紛爭。
而今雖然不能判斷他與楊奎一眾私下有無干連,可至少從目前表現出來的看,這是一個一心干事的臣子。
趙芮想了想,又道:“曾聞韓卿在贛州之時,長于刑獄,巧判奇案,讓州中百姓心服口服,不知可有此事?”
對著趙芮的明知故問,顧延章回道:“臣不過按律辦事,贛州民風淳樸,州中并無邪風詭事,乃是陛下教化之功,才有如今清明之態。”
隨著趙芮一個又一個地發問,兩人的問答竟是又接了下去。
鄭萊站在后頭,索性已經放棄了再說話。
左右已經耽擱了這樣久,自家沒能把好時間,耽擱了接下來的安排,必然是挨罵定了,既如此,他也破罐子破摔,不再理會了。
從宮中出來,剛剛過了午時正。
松節牽著馬等候在宮門外,見顧延章出來了,連忙迎上前去。
“官人怎的今次這般早?”
進宮之前,松節早已問過顧延章覲見的時間,如果按著正常的安排,應當要午時末才能出來,誰成想還這樣早,竟已是覲見完畢了。
松節不由得暗叫一聲僥幸。
其余輪著后頭幾回覲見的官人的仆從們,見著頭一批面圣的官員遲遲不出來,早去旁邊的茶樓中坐著了,好幾個還邀著他一同過去聽書。
幸而自家把得穩,不然等人出得來,卻發現人、馬都不見了,那當真是孟姜女把長城哭倒,也保不住自己這一棵松了。
把韁繩雙手遞到顧延章手中,松節自己也翻身上了馬。
見隔壁坐在隨身帶著小幾子上的數個小廝仆從,個個都用羨慕跟焦急的眼神看著自己,松節不由得露出了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抱歉了諸位,小弟也不曉得為甚我家官人明明排在最后,卻又是第一個出來。
壓著心中的得意,松節抬手揮鞭,一面催著胯下的駑馬盡量走得快些,一面掉轉過頭,留下一個馬屁股對著方才同他說了半日閑話的同道們,這便隨著顧延章揚長而去了。
“小子這運道!”一個小廝啐了一口,才抬起頭,卻已是遠遠見著自家官人從宮門里頭走了出來。
他“啊”了一聲,連忙把小幾子收了起來,自己則是牽著馬迎了上去。
“官人!”那小廝正要奉承幾句,卻見由遠而近的主家臉色竟是黑如鍋底,難看得嚇人,登時連話都不敢多說了,只得小心翼翼道,“官人,可是要回府?”
才出來的官員扯過韁繩,不耐煩地點了點頭,踩著腳蹬上了馬,也不說話,用力一夾馬腹,把那馬蹄好似都壓出了“蹬蹬蹬”的聲音,一聲不吭地去了。
顧延章并不曉得因為自己的緣故,今日陛見的官員們,泰半都被草草打發了,他回到家中,尋了一圈,不見季清菱,又不見秋月秋爽等人,只得招了個守屋子的小丫頭來問道:“夫人呢?”
“夫人早間去了柳府,說是過了午時才回來。”
聽得丫頭答話,顧延章心下了然。
估計是去找柳沐禾了。
他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招了松香過來道:“送個帖子去杜府,看看杜檀之明日有無空閑,就說我約他去松鶴樓坐一坐。”
松香自是領命而去。
顧延章也不要人伺候,自己去隔間換了家常衣服,坐在桌邊隨手翻起了季清菱得閑時寫的文稿。
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文,有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奇談怪志,有往日在贛州、延州、薊縣等地的見聞,有對某個官員判案的看法,也有對朝中某些章程律令的斟酌。
季清菱的文才一慣出挑,寫閑事活潑有趣,偶爾還有些詞句似口語,寫正事則是常常另辟蹊徑,別有一番見解。
顧延章本是想拿來打發時間,好等人回來,不想看著看著,果然又是看了進去。
兩人從來同行同住,季清菱去的地方,他都去過,季清菱經的事情,他許多也經過,此時見得文稿當中明明有些是寫了些眼熟的事情、人物,偏偏筆調簡直可愛到了極處,叫他一面看一面忍不住微笑。
正看得起勁,卻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聲走了進來。
顧延章才抬起頭,便見季清菱撥開上頭擋著一半的簾子過得來,口中笑問道:“五哥怎的這樣早?”
又道:“今次累不累?吃了午食未曾?難得回來得早,不好好休息一會,偏還在這里看書。”
顧延章只一笑,揚了揚手中的幾頁紙,回問道:“我怎的不知道,延州有一處賣的炊餅,‘大如人面,形肖五哥之臉’?”
季清菱登時上前幾步,去搶那紙,卻被顧延章抽了回去。
她只得挨得近了,矮下身子,自上而下地環著顧延章的胸,難得乖巧地求情道:“五哥,我寫著玩的。”
顧延章把頭偏到一邊去,道:“一句寫著玩的就打發了?”
季清菱只好道:“那要怎的才行?”
一面說,一面趁著顧延章不備,將其捏在手里頭的文稿一把搶了過來。
季清菱還未來得及得意,便被整個環著腰抱了起來,她雙腳離地,心中一驚,只叫了一聲,已是給直直舉抱著走了一路,放平壓到了床上。
“膽子倒是養肥了!”顧延章做一副惡狠狠的樣子,低下頭去,張嘴去輕輕咬她的耳垂,又伸手去撓下頭的腰。
季清菱一面躲一面笑,被鬧得直癢癢,求饒了半日。
兩人笑鬧了一陣,季清菱把文稿收了,又去換了衣衫,復又重新躺回床上。
“五哥餓不餓的,要不要吃一點?”季清菱輕聲問道,“今日覲見,想必十分耗腦傷神。”
她猶記得長兄頭幾回面圣的時候,次次回來都要同她抱怨,說什么覲見皇帝,又要擔心自己禮儀不夠得當,又要擔心自己說話聲音太大或太小,還要擔心說錯了什么,或是哪一點明明是知道的,卻因為太過緊張,說得不夠出彩,倒比去校場跑上十圈還要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