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有些奇怪,可見對方客客氣氣地來,她便也客客氣氣地回問道:“這是什么?”
又示意秋月上前去接。
匣子打得開來,果然是方才閣中做壓箱底的那一條藍寶石手串。
她不由得皺了皺眉,卻知道這東家乃是奉命行事,并不為難他,只道:“方才已是說過不要,你且收回去罷,我自會同張璧去說。”
那姓李的的面色有些為難,道:“崔公已是交代了,必定要親送到季娘子手中,如今這銀錢都給了,若是咱們閣中又送不出去,倒是不好。”
又道:“當真是難得的好東西,當日從西域帶得回來,我家中七八個商隊,并延州數十個商隊,只我一家得了這樣一串子,旁人哪里尋得到,從前有人給我開了百萬錢,我也沒有賣——尋常人也襯不起,倒是極襯小娘子,你拿回家去,戴著玩也好,多威風!”
一串藍寶石鏈子百萬錢,折算起來便是千貫上下,當真是奢侈至極。
他一面說,一面觀察季清菱的表情。
季清菱于穿著打扮上一貫簡單,并沒有插什么貴重的簪子,連手腕都是干干凈凈的,不像此時的京中貴族女子,也不像什么顯貴之后,可她身上的布料又是上等,相貌、氣質亦是不凡,只要有幾分眼力見的,便不會小覷了。
那姓李的心中簡直是狐疑到了極點。
張璧是閣門舍人張待家的幺子,更是張太后捧在手心也怕摔了的堂弟,輩分又高,性子又皮,偏還得寵,說一句天驕之子,實在不為過。
方才在閣中樓上,張璧對著季清菱的態度,簡直能稱得上馬首是瞻,聽話得不得了。
能把這一個熊兒打發成這樣,這女子又是什么身份?
若是京中哪一位貴女,他做買賣這幾十年,又怎的會不知道的?
先不論從未聽說有哪一家有姓季的貴女是這個年齡行狀,再一說,若是當真同皇家沾親帶故,崔公對她的態度也不會是這樣。
可若不是哪一家的貴女,又該是什么出身?
他心中一面琢磨,一面看了看季清菱,見她聽了自己的話,不像心動的樣子,暗道一聲果然,復又道:“威不威風、稀不稀罕也還是其次了,最要緊是張小公子一心送與小娘子,正是小兒真性情,何苦要叫他失望,倒不如收了——不然多辜負小公子一顆好心!”
這一位姓李的說話非常的有感染力,無論表情也好,口氣也好,都十分和氣,幫著送個東西,勸得又有情又有理,不像是個做生意的,倒像是個笑呵呵又貼心貼意的長者。
然而他這一番話拿去勸其余十七八歲的小娘子許是會通,拿來自有主意的季清菱面前,卻是不中用。
她搖了搖頭,道:“我自會同他去說,勞煩了,且收回去罷。”
說著頷首示意一回,就要上馬車。
姓李的看得更狐疑了。
若是小家小戶的,聽了那手串的價值,必定誠惶誠恐,連連推拒,說些“太貴重了”、“當不得”、“不能收”等語。
若是大家貴族的,聽得拿張璧小兒誠心來說,因不把這點銀錢放在眼中,十有八九就收了。
像眼前這一個,軟硬不吃的,簡直莫名其妙。
姓李的自作主張來送這一串東西,卻不是為了這個結果。
他立時又道:“季娘子請留步。”
說著跟上前兩步,道:“先前崔公也讓我這鋪子里備了歙墨,叫送去娘子府上,因叫得遲了,眼下還未取出來,不如娘子留下家中住處,待這一處理得出來,再給送過去?”
幾塊歙墨而已,還是季清菱自己提過的,此時再推拒就說不過去了,況且若是有心打聽,只要隨著馬車回家,自然就能知道住處,瞞著也沒有意思,反倒顯得矯情。
季清菱便讓秋月留了金梁橋街的住址,自回府去了。
等到目送馬車行得遠了,那姓李的面上笑呵呵的神色才為之一收,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閣中那一位管事的跟在后頭,見他不說話,便小心問道:“東家,那歙墨?”
姓李的抬起眼皮,渾不在意地道:“去庫房里頭挑幾塊不打眼的,一會送到我府上。”
管事的連忙應是,帶著人自行退了下去。
姓李的站著又出了一會神,候得下人牽了馬過來,方才翻身上馬,打浚儀橋坊去了。
他到得地方,把韁繩一扔,先招來家中管事,給了方才得到的季清菱家中的住處,吩咐道:“去打聽打聽這一家是什么出身,又是怎的同張舍人家的小公子搭上的關系,兩家今時來往怎樣。”
又問道:“上回慧娘同孫家那一樁事情,如今可有音信了?”
那管事忙道:“那孫老爺只說讓慧娘子暫且等一等,不用多少天,家中正在布置,倒時還要擺幾桌酒席。”
聽得這般順利,他點了點頭,又問了幾樁旁的事情,才過了小一刻鐘,外頭便來了一個小廝,進來稟道:“老爺,珍寶閣里頭送來了一盒子歙墨。”
姓李的“嗯”了一聲,道:“送去萍娘屋里。”
說著又同那管事交代了幾句,才往后院去了。
此時的李萍娘正在翻那盒子里頭的歙墨,抬頭見得人進來,連忙喚一聲“爹”,又站起來行禮。
原來這珍寶閣中的李姓東家,便是那浚儀橋坊的李程韋。
他見了李萍娘,也不說旁的,只道:“你明日一早,帶了這一盒子歙墨去金梁橋街。”
又把季清菱家的住址給了,再把今日的事情說了,才道:“你自報家門,想辦法同那姓季的女子見面說說話,能攀上交情最好,將來好好走動走動,看看她同那張家人是怎么識得的,回來再同我說。”
李萍娘知道要緊,連忙應是。
李程韋復又道:“若那女子是有用的,你便想法子搭一搭,若是無用的,你探了出來,便不要浪費功夫在那一處了。”
李萍娘笑道:“爹也太小看我了,我哪里是那般蠢的,自有辦法分辨有無用處。”
說著把那盒子蓋上,收起在一邊。
父女兩說了半日話,李程韋才出了門。
李萍娘則是早早睡了,等著次日去金梁橋街尋季清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