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暫時摸不準交趾兵力的時候,邕州城中戰力最強的這一支軍隊,實在不能全數放在外頭。
至少要撤一半回城,保證城門處的兵力。
這一天,距離邕州城與張定崖的援兵失聯,已有二十一日。
且說這一廂顧延章同王彌遠在東門處橫叉了一杠,見那一處民憤暫歇,又有邕州州衙中老練的都監來看著,便徑自脫身回了兵營。
他二人軍務繁忙,自是并未把這等事情放在心上。
然則他們不去理會,卻不代表沒有其余人去理會。
那吳鋪頭,其實是吳益府中的一名堂弟,見得衛七、杜二忠在那處“大放厥詞”,句句都沒有得“知州”的命令,就嘴沒把門地往外說,自然又氣又恨。
依著他本來的打算,等到自家領兵來了,將此處亂民制住,該抓的抓,該罰的罰,自然就平靜了,誰成想邕州人這般囂張,竟是敢拒捕,更該抓進牢中,以儆效尤才對。
他跟著吳益已是許多年了,屢試不第,功勞也不足以得舉薦,只能一直靠著這一位堂兄混口吃的,幸而他與其余族人不同,到底是親堂弟,兩邊關系密切許多,得的差事,自然也要好一些。
這一陣子城中的情況,吳鋪頭也看在眼里。
堂兄等著要找地方來立威燒火,自愁威風發不出來,他正想著無處拍馬屁,此刻見了衛七、杜二忠兩人,如同瞌睡時碰上了枕頭,簡直妙不可言。
只他總算有幾分謹慎,等到事情暫告一段落之后,特去尋了守城的兵卒,又叫了杜二忠,問了衛七來歷,這才曉得原來兩人是有人“指使”,而這“指使”之人,真是才給自家堂兄落了面子的平叛軍一行!
實在不要太巧!
這不是正正自己送上來的把柄嗎?!
他得了消息,再顧不得去收拾殘局,忙把城門的爛攤子扔給下頭人,急急忙忙就往州衙里頭趕。
此時天色已經不早,吳益卻依舊還在前衙同各位官員商議要事,吳鋪頭一個不入品的小鋪頭,自然沒有資格進去,這等不大不小的事情,也不方便令人通傳,等了許久,見得天都黑了,只能悻悻而歸。
他因是有了這一樁事在心上,次日一早,天還是擦亮就爬了起來,換了衣衫就往后衙去,想著尋個堂兄未曾上衙的功夫,把事情說了。
誰曉得,一進得門,慣熟的門人便提點道:“知州已是去得前衙了!”
吳鋪頭訝道:“兄長今日怎的這樣早上衙?”
門人道:“聽得說昨夜東門處出了大亂子,有人想要出城,被攔著差點鬧出數條人命來,后來也不曉得是誰在說交趾要打過來了,我睡一覺起來,四處都傳來了,城中個個心驚膽戰——一大早的,知州便被人叫得起來,想來約莫是這事!”
吳鋪頭“啊”了一聲,一時略有些失望,又有些后悔。
他想要做的第一個,如今,也許有人捷足先登了,早曉得昨夜便熬著夜等一等……
這等機會,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雖然眼下自己還只是一個巡鋪頭子,可伯父已是答應了,等到過上一二月,這一回邕州的事情了了,就叫堂兄給自家報功。
等有了官身,他就去考鎖廳試,想來要比跟那無數人搶發解試的名頭要好得多,若是那都不行,有了官身,將來堂兄給自己再安排位子,也要方便許多些。
若不是眼下自家只是個白身,哪里會這樣慘,年紀也不小了,還要做個巡城的鋪頭,雖然油水也有一些,到底沒什么前途。
想到這一處,吳鋪頭又急急加快了腳步,往前衙而去——雖然旁人吃了頭道,自家難道就不能吃二道?
他也是有優勢的,畢竟當時在場,樁樁看得清楚,也曉得堂兄想要聽什么。
且不說這一處吳鋪頭邁著大步往前衙而去,唯恐二道也吃不到,前衙的公廳里頭,吳益卻并非在聽昨夜的衛七傳出“交賊”來襲,鬧得城中私下沸沸揚揚的事情。
公廳當中坐得十來人,俱是滿面倦色,顯然個個一夜沒怎么睡好。
吳益看在眼里,心中暗暗自得。
什么叫做令行禁止?
這就叫!
往日里頭通傳人來商議什么事情,個個都不到最后一刻不出現,如今可好,說了什么時辰,提早小一刻鐘,就已是坐得齊齊整整了!
他把才得回來的探報往桌上一放,吩咐胥吏往各人手上傳,自家則是道:“今日這樣早把諸位叫來,乃是為了戰事——半夜得的探報,交賊早則明日,晚則后一日,就要到得城下,雖然州中已是向左近州城并朝廷都發了急腳替,可不管再快,援軍到得,至少也是一個月后了,而今城中城門有四,我昨日安排下去的事情,你等可曾辦妥?”
下面的人聽得面面相覷。
如何辦?
昨夜在州衙中議事已是議到了子時,今早天還黑著,卯時三刻就又被叫過來說有要事商議。
辦事總要時間罷?
這短短數個時辰,便是他們有心要辦,衙門里頭的差役,也都要休息。
吳益顯然也想到此節了,卻是把頭一抬,冷冰冰地道:“如今是戰時,你等還當做是往日么?辰光這樣緊,須臾賊子就要來,城中若是樣樣沒有準備,如何應敵?!”
又看向其中一個,問道:“招募壯勇的事情分派下去了未曾?”
那人咽了口口水,道:“昨夜下官已是派人去了各部吏員家中,通傳此事,叫他們連夜把文書給寫了出來,今日便要張榜告示!”
吳益點了點頭,復又看向另一人,問道:“城中八處府庫的糧秣、輜重你可有清點完畢?”
那人輕輕點了點頭,道:“下官昨夜連夜去查了各個庫房的賬冊,因此時尚未到旬度……”
他話未說話,吳益便打斷了道:“我不要你解釋什么,你只告訴我,而今州中有多少糧秣、多少弓箭、多少盔甲。”
那人面色一白,張嘴想要報數,卻半日沒有說出來話。
吳益抬起頭,叫道:“來人!”
很快,兩名差役便走了進來。
吳益又道:“請張縣尉站到一旁去。”
那人面色漲得通紅,也不要兩名差役動手,自己就站到了一旁。
吳益厲聲道:“如今是戰時,你們都是有官在身,我是不能行那等有辱斯文之事,可這一樁樁,一件件,我全數記在紙上,將來上呈天聽,是要論功行賞,按過行罰的!”
又對著那人道:“張縣尉哪時記得起來數目,再重新坐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