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臂弓的最大射程是三百四十步。
邕州城墻高四丈。
顧延章站在城墻之上,看著王彌遠帶著百余名騎兵朝著邕州城門飛馳而來,心中默默估算著距離。
衛七站在一旁,急得毛焦火燥,叫道:“勾院,怕是要來不及下吊橋了!”
邕州城外有護城河,壕寬水深,乃是一道極有用的屏障,全靠著城墻上的吊橋將城門與城外平地相連。
這一道吊橋大且重,想要在短時間中內快速地收起來,并不容易。
王彌遠帶著騎兵跑得還算快,可另有一些傷兵卻是走得慢,若是想要等到所有人都入城,交賊怕是也追上來了。
顧延章沒有正面回衛七的話,而是轉頭問道:“你神臂弓準頭如何?”
衛七愣了一下,卻是立刻自夸道:“打三年前開始,我只要持弓,便從未有不中過!”
他頓了頓,又道:“神臂弓雖然用的次數不多,卻也有八九分把握!”
顧延章點了點頭,伸出手指著遠處那一道將旗,道:“看到交趾的將旗了嗎?”
衛七順著顧延章的指點望去,果然見得幾面大旗,雖說隔得有點遠,卻被人高舉著,在交趾兵中顯眼至極。
顧延章又道:“若要射倒一面將旗,你可有把握?”
衛七猶豫了一會,道:“交賊再往前行一百五十步,我三箭之內應是能得中!”
顧延章便轉頭喚來一名親兵,吩咐道:“給衛軍校搭弓。”
那親兵很快與另一人分別捧著一架神臂弓跑了過來,兩具弓上都已是搭好了木羽箭。
衛七心中雖有些發虛,卻是一咬牙,接過其中一人手中的神臂弓,搭在城墻上,開始對著遠處的交趾軍旗調整起角度來。
顧延章退后幾步,掃了一眼城墻之上各在其位的六百兵卒,并他們手上持著的全數搭好木羽箭的神臂弓,這才回到原來的位子,看向城下。
邕州守兵回撤得零零散散,不成隊列,而就在數百步后頭,隨著交趾軍中沖鋒的號角響起,并此起彼伏的喊叫聲,交趾兵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拼命地往邕州城沖來。
兩邊離得太遠,顧延章又不懂交趾語,自是不知道這乃是因為李富宰的一番利誘,承諾給頭一個沖上邕州城的兵卒官職與錢財的重賞,引得兵丁們個個都不要命了。
然則他也不需要知道。
王彌遠帶的騎兵終于開始入城,而不要命的交趾兵們,也終于開始進入了神臂弓的射程。
城墻之上安靜得可怕,一千八百余名兵卒站在當地,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只豎著耳朵,等著命令。
廣信軍并保安軍中的兩百余名精銳站在最中央,兩邊則是潭州荊湖廂軍、邕州城守兵中挑選出來的老兵,全是上過陣,用過神臂弓的老手,總計七百余人。
在他們身后,復又各自立著一名兵卒,人人身后背著一筒木羽箭矢。
城墻上的兵士挨得很緊,卻是沒有一個人出聲。
顧延章等到最后一名邕州守兵也撤進了城門外一百五十步內,又見得交趾兵沖得越發地近,眼看再過片刻,就要靠近城下。
他再三確認過交趾兵與邕州城門之間的距離,這才轉過頭,對著幾步開外立在高臺之上的令官點了點頭。
那令官幾乎是立刻大聲吼道:“持弓!”
一面叫,一面揮著手中的小旗。
邕州城的城墻既寬又長,他那小旗一揮,十五丈一崗的令官皆已看清,紛紛跟著吼道:“持弓!”
城墻之上,七百三十一名弓手,全數舉起了手中的神臂弓。
顧延章心中復又數了十下,等到邕州守兵并王彌遠領的騎兵已是全數撤入城下五十步內,遠處的交趾兵,中軍已是離得極近,都能看清那四張大旗上頭寫的字跡,這才復又轉過頭,對著那令官做了個手勢。
一息之后,那令官用力揮舞著手中的令旗,幾乎是嘶聲裂肺地叫道:“齊射!”
七百三十一張神臂弓齊射,會是怎樣的場面?
如此大的手筆,顧延章也只看過一回,那是在延州陣前,楊奎下令,陳灝親自坐鎮,由老將領兵與北蠻正面沖撞,帶著八百神臂弓手,在短短的一刻鐘之內,將北蠻穿著護甲的前鋒,全數扎成了刺猬。
眼下,就在這邕州城墻之上,七百三十一張神臂弓齊發齊射,七百三十一根僅有數寸長的木羽箭,帶著短短的尾巴,密集如雨地激射了出去。
神臂弓發射的聲音極小,箭矢穿透空氣,并沒有尋常弓箭“嗖嗖”的聲響,那聲音很尖,人尚未反應過來,便已是不見了蹤影。
箭矢密密麻麻,直撲交趾中軍而去。
李富宰已是與譚宗下了高臺,帶著眾將與護衛往邕州城的方向行去。
而今交趾連下兩城八寨,氣勢正盛,只要一鼓作氣,把邕州攻下,接下來便是賓州、梧州與廣州了。
與欽州、廉州不同,邕州乃是大城,一旦此城克下,便能與后方連成一片。
“去看看東門那邊攻得如何了。”
李富宰吩咐道。
一名親兵立刻往東門奔去。
連上廣源州,交趾此回兵力足足十萬,雖然不會同時進攻四個城門,然則主攻西門,次攻東門,是早已定下來的計劃。
見人領命走了,李富宰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北門上頭。
“誰人領兵攻城?”李富宰轉頭問道。
譚宗立刻回道:“是元理。”
李富宰哈哈一笑,道:“他倒是手腳快。”
跟在旁邊的一名裨將也笑道:“七八個人搶了半日,獨元理得了頭一個,不曉得引得多少人眼紅,他的兵在中軍,全數排在前頭,若是不出意外,當是頭一個攻進城中的,也不曉得誰人能拿那千貫與知事之職!”
這人話一說完,眾將皆是哈哈笑了起來,跟著連聲附和。
李富宰面露笑容,抬頭望著邕州城那兩扇猶未關上的城門,仿佛是隨口問道:“你等誰人愿意做援?”
眾將頓時興奮起來。
一路北上,無論是遇城還是遇寨,都沒有遇到過正經的反抗,往往還未把攻城竹梯搭上城墻,城中就自行投降了,有些膽小的寨子,甚至都不用打,自己便把門開了,老老實實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