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外頭田里正喊門,內廂中亂作一團,諸人正要急急往床下頭躲,哪知才進得去一個人,已是聽得外邊轟隆的聲音,好似是什么東西倒了下去。
郭建急得不行,把他那“表哥”留在房中,又將廂房門給掩了,自己則是連忙跨得出去。
才走出兩步,正正見到田里正帶著一隊兵卒打外頭進來。
郭建左腳絆到右腳,打了個趔趄,張嘴才要說話,田里正卻理也不理他,只帶著人越過去往內廂房走,邊走還邊問道:“你那表哥可是在里頭?”
郭建匆忙往前追去,忙道:“田伯,我那表哥就出來,你且等一……”
他話未說完,田里正后頭跟著的一個兵卒已是上得前去,一腳把廂房門給踹得開來。
——正正對上七八個要往床下頭藏的壯漢。
郭建見勢不妙,還未想好要找什么理由來解釋,已是有兩人早沖得上來,一人擒住郭建的左肩,一人把手中長槍往郭建腳下一揮,將他杠在地上。
田里正帶了足足二十名兵士過來,手上皆帶著武器,對上屋子里頭毫無防備的一干人等,雖是費了些功夫,可也就小一刻鐘之后,便將人全數擒拿下來。
眾人在屋子里搜查一回,果然在床下頭搬出十余箱銀錠來——正是昨日州衙丟失的那些銀子,另又有空白文牒一箱。
人贓俱獲。
將嫌犯送到衙門之后,郭建等人交代得很快,這一群乃是交趾安插過來的探子,并沒有什么極緊要的差事要做,只得了吩咐,讓想辦法搜集邕州城中大小情報,送去交趾。
此回得的命令,則是想辦法攪亂邕州城內秩序,最好要引得百姓鬧事,再要叫城中動亂。
這一批人常年在廣南西路四處竄行,對交趾國內情況知道得極少,行事也好,相貌也好,哪怕口音,也與晉人并無半點不同。
邕州府衙中訊問了半日,也問不出什么東西,卻是又順藤摸瓜,在城中尋出不少潛藏的交趾探子來。
這些細作中有交趾人,也有晉人,晉人多是常在兩國間做生意的商賈,得了交趾好處,又取了金銀,再得了保證,因知交趾兵多,邕州多半是守不住了,也不忌諱私下幫著通傳消息,一圖財,二圖城破后留條命在,就居中傳遞起消息來。
衙門里頭諸人商議之后,因正當戰時,不同往日,為民心計,便把細作們全數押在監,先游街示眾一番,復又尋了幾個通傳軍情十分嚴重的,拖出街口斬了。
一時滿城沸沸揚揚,原有些對城中管得嚴頗有微詞,私下抱怨的,也都閉了嘴。
吳益被捅了十幾刀,雖然僥幸未死,卻是一直昏迷不醒,州衙當中順理成章由通判廖伯簡主事。
邕州本是個大州,卻因在廣南西路,地荒路遠,十分不招人待見,其余繁華州縣,七八人搶一個缺,此處一州之中,常常七八個缺空著,無一人愿意來領。
廖伯簡家境尋常,舉也中得晚,榜上有名時早娶了妻,兒女都大了,也沒混個好岳丈。他中舉之后一則甲次低,能力也尋常,二則無錢運作,候了幾年缺,不過在小州小縣轉悠,后來索性被流內銓的人點覆打發到了邕州。
這人在邕州城任官也有近三年了,做事是不出挑卻也不出錯的一類,平日里管管州中事務,倒是能應付得過去,可遇上內外憂患之時,便有些顧頭不顧尾起來。
若是放在以往,州務是州務,軍務是軍務,各走兩條道,顧延章身屬平叛軍,并不會去插手,然則今時卻不同往日,城中半點亂也不能生。他旁的不理,只去同廖伯簡商議,把巡鋪、緝盜、制奸、防火并管制各處里正等事務轉接了過來,正兒八經地將相應胥吏、人手歸攏過來,開始盯著諸人做事。
他從前在贛州撫流民之時,十數萬驟然而來的人眾都能料理得妥妥當當,此時邕州城內統共也不過十余萬人而已,大都有家有室,有門有戶,不過兩三日,便將滿城理得順了。
他先叫衙中胥吏、巡鋪將邕州城按街道、人口分為十大塊區域,又按一條街多少戶為一隊,各戶中選出五名巡街者,五名巡街者中又有一個頭領,眾人按月付酬,各要看管自己負責的家戶情況,半個時辰一巡,只要出得生人,或是有了不合之事,便要報與頭領,頭領又報與里長,里長再說與管轄此條街上的巡鋪。逐層上報,層層相顧。
——此條乃是防奸防盜、防火防鬧。
又通令各家重報人丁,無論隱戶、隱丁均要上冊,但凡有所隱瞞,一旦查實,全按通敵之罪論處。
除此之外,再將城中大戶召集起來,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若還是有不從的,最后強行以行市之價,多加了兩成,買了眾人手中糧米。
顧延章自家便是商戶出身,最曉得商人、大戶心思,義商固然也有,義民亦是不少,可更多的卻只是一心圖利。
當此亂時,只能用強令,若是放任眾人手中積屯糧食,坐地起價,便是無事也要生出事來。
他強收了眾人手中糧秣,又在大戶住處左近加強了巡衛,白日也好,夜間也罷,十二個時辰不停歇,只防著有人私下藏糧,倒買倒賣。
等一應前提做好了,才開始推行起統配糧米之事來。
因城中人人名字已是登記在冊,只按戶籍人口分賣鹽米,吃食,茶館、酒樓等處,所有客人也要登記,如此雙管齊下,便是有人想要藏躲,也無處可去,無飯可吃。
在此之外,又樹旗招兵起來。
廖伯簡把最麻煩的一攤子事扔得出去,正焦頭爛額處理旁的,忙得暈頭轉向,不想一回頭,見得城中一應井井有條,一樣是做事,下頭人在他手下時,便一催二催也催不快,就算快了,不是這樣做不好,便是那樣做不到位。
誰料得等到去得了顧延章手下,個個仿若重新轉投了娘胎似的,做起事來,全然不復從前,哪里像是廣南西路的胥吏,說是京都府衙那等麻利的吏員,叫人在旁看了也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