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攻城是死,聽話攻城也可能是死,然而只要攻上城去,站在城墻之上,卻可能有活下來的機會,更兼李富宰承諾了潑天富貴,高品官職,叫兵卒們都以為仿佛只要拼一拼,便能把這些東西撈到手一般。
眼見己方兵士爬得越來越高,聚在城門下的兵丁也越來越多,攻上城墻,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李富宰也有些激動起來。
兩處隔得太遠,實在有些看不清。
他盯著城門的方向,忍不住帶頭朝前走去,一面走,一面示意身旁的親兵吹響號角。
長長的牛角號聲四起,催動著交趾兵們奮力向前。
在李富宰的安排下,數十名親兵站成兩排,對著邕州城門的方向齊聲叫道:“誰人頭一個攻上邕州城墻,賞金百兩!封知事!”
數十人同時大喊,那聲響如同海浪巨嘯一般,遠遠傳得出去,其中蘊含的意思,足以令正在攻城的交趾兵們瘋狂。
親兵們停得一會,復又大叫道:“太尉有令,頭一個攻上邕州城墻,賞金百兩!封知事!”
如是三次,聲音一次比一回大,等到諸人閉了嘴,那聲響還在城門下頭回蕩。
只一瞬間,攻城的兵卒便已是肉眼可見地沖得更快,仿佛個個都搶著要做那第一。
李富宰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他多年帶兵,對如何才能激得兵卒們奮勇向前,如何才能讓他們知道絕了后路,只能一力向攻城,實在是太過清楚。
見得攀在最上邊的那一個兵卒,已是只要再往上爬幾步,便能站在邕州城墻之上,再見下頭飛箭如同飛蝗一般,朝著邕州守軍撲去,李富宰的心簡直要跳出了胸腔。
只差一步!
只差一點!
只要攻下邕州,他便是交趾國中第一人!
只要攻下邕州,屠完這一城賤民,他就能帶兵轉去廣州,所立功勛能叫今后垂青史書,萬古留名!
他的呼吸越發急促,腳下卻是不停,徑直朝著城下走去。
李富宰走得快,卻是又走得小心。
按著投奔自己帳下的徐茂與原本在欽州、廉州城中的一干俘虜所言,神臂弓的射程乃是三百四十步,眼下雖然才遇了極長時間的陰雨天氣,令其力道減弱了至少一半,可李富宰依舊小心翼翼。
他有心要看著兵丁攻城,要親眼見證自己立下這萬古功勞,可也要小心護著自己這一條命。
他盯著攻城的兵卒,一時見得一個人雙手已是攀上城頭,偏又被上頭守兵拿盾牌砸下,忍不住握緊了拳頭,一時盯著城下兵卒,見得眾人往城墻上射箭,一輪箭雨,便逼得邕州守兵不敢冒頭,忍不住急急往前走了兩步。
然而看著他走得急,沒有人知道,他心中已是默默在前頭的地面上畫了一條線,那條線距離邕州城墻當是有四百步,只要不越過去,便是神臂弓保存得再好,在那戰力巔峰之時,也傷不到自己半分。
“上城了!”
正當李富宰盯著城墻下頭的兵卒齊射時,忽的聽到一旁有人叫道。
他連忙抬起頭,果然見得一名交趾兵已是沖上了城墻,與守城兵卒戰在了一處。
周圍頓時響起一陣嘈雜的響聲。
雖然已是并不清楚那名兵卒是誰,也不清楚他究竟能在城墻上站到幾時,李富宰還是又驚又喜,放聲大笑道:“誰人是那第一,我當重重有賞!”
一面笑著,他一面轉頭看向了譚宗,口中令道:“今日回營便向圣上發……”
這句話才說到一半,那個“發”自將將卡在喉嚨,李富宰便見得譚宗的面上露出了驚恐之色,仿佛是一聲,仿佛又是好幾聲,仿佛就在耳邊,仿佛又隔得很遠,尖銳的破空聲猛地響起。
他還沒有來得及回頭,眼角的余光已是掃過一道黑色的殘影正朝自己撲來。
李富宰多年行軍,反應極快,此時此刻也顧不得去了解到底發生了什么,伸手便扯過身旁的一名親兵,擋在自己面前。
李富宰被箭矢射傷過,也在陣上流過血,可這一回他整個人都還沒有做好任何準備,便被一股難以形容的力道壓倒在了地上。
他手里還攥著親兵的盔甲領子,卻聽得耳邊一聲凄厲的慘叫,緊接著,一股大力穿透了他前面的親兵,仿佛尖刀破開豆腐一般輕松。
一根東西從擋在前頭的胸前,直直貫入了李富宰的左肩,將他牢牢扎在了地上。
李富宰從未覺得身上這樣痛過,那根東西不曉得是什么,尖銳異常,扎在他的骨肉里,讓他動彈不得,只覺得身上的血不斷往外流,仿佛半個肩膀都不存在了。
他尖聲叫道:“來人!”
場中一片混亂,此時所有人都只顧著著躲開從天而降長箭,無人去理會他。
譚宗滾在地上,頭上的盔甲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是歪了,將他的左眼擋了一半,可他卻顧不得去扶,只賣命滾到了一旁的盾牌后頭,又扯了好幾個親兵過來,將眾人手中的盾牌全數疊在前邊擋著。
驚叫聲與慘叫聲四起,尋得到盾牌的都躲在了盾牌后頭,尋不到盾牌的,卻是全數趴在了地上。
然而盾牌也并沒有半點作用。
譚宗躲在盾牌后頭,只敢小心冒頭看了一眼,正正瞧見一根足有四五尺長的箭矢從城墻上激射而來,那箭頭仿佛在空中已是擦出了火,勢如破竹一般,貫穿了離他只有半丈遠的一串人。
譚宗全身發麻,連躲都不會躲,只覺得整個人都發著抖,只會木然看著那一根勉強能稱得上“箭”的東西,先后砸穿了五六張疊在一起的盾牌。
盾牌后頭躲著三名將領。
那“箭”先貫穿了頭一人的肚子,緊接著,砸在了第二人的頭上,最后,將第三人的右腿給沖得斷了。
在凄厲的慘叫聲下頭,譚宗仿佛還聽到了骨頭被撞得粉碎的聲音。
離得這樣近,他卻是沒能看清那一根“箭”究竟長成什么樣,只覺得全身都冒著虛汗,口干舌燥,手腳抖得連坐都快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