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早知柳沐禾性格,見她不愿意離京,倒覺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與柳林氏合起來一同勸了半日,終于說得動了。
等到杜檀之下了衙,自來柳府接妻子回家。
縱然他已經算是當今難得的青年才俊,而今又在大理寺中任職,然則離兩府重臣的距離相差又何止千里,自然還不知道交趾戰況。
此時聽得柳林氏說話,杜檀之不曉得后頭乃是源自顧延章被困邕州,只以為這是岳家心疼女兒,哪里還有二話,唯唯諾諾不提,還欲要告假送兩人一程。
因柳林氏說怕過兩日有雪,季、柳兩人回得家中,便各自收拾了行李,次日一早帶著若干仆從、護衛,先到柳府辭別了柳林氏,果然上了馬車,朝著洛陽而去。
再說柳林氏這一廂左思右想,只覺得季清菱實在是前路坎坷,不知當要如何才好,因無法,只好去找了柳伯山,趁著對方得空的間隙,同他商議道:“若是顧五那一處當真有了不好,你這幾年且幫著留心一回,只要有了合適的,家世背景都不論,只人品才學好了,便叫我幫著清菱說一說罷。”
柳伯山一把老骨頭連著奔波了兩日,也知道今次邕州形勢險惡,不同往常,只是見得消息都未曾落實,自家老妻便在此處打算弟子身后事,一口氣梗在心中,上不上,下不下的,只好嘆道:“是生是死猶未可知,如今何苦來說這等不吉利的晦氣話。”
柳林氏道:“若是有得選,我又何苦來做這等壞人行事?只不多久就要春闈,有年歲相當的,也只此時能掌掌眼,過得這一回,又待要等三年,三年復三年,拖來拖去,也不曉得拖成什么樣子,你我二人年歲也大了,還能看顧幾回?”
再道:“且不說當日顧五如何把人托付給我,便是看著這小丫頭往日待咱們的親近,也做不出在旁袖手,我只怕她守著守著,要守出病來,倒不如早點尋個好人家過日子,總好過日日在家中想著。”
柳伯山不欲因得這事與老妻有爭執,只含糊應下不提。
他年事已高,到了這個年齡,又是這個性情,對于功名也好,利祿也罷,都沒了追逐之心,不過想著自己一輩子皓首窮經,只盼能在史書上留下厚重的一筆,再盼一門上下皆能安穩度日,親故平安順逐而已。
誰料得臨到老了,還要遇得白發人送黑發人,實是打擊甚重,回過頭想,一面覺得男兒當死國死社稷,有此弟子,足慰平生;一面又無論如何都轉不過那個彎來,漫數天下間多少蠹蟲,碩鼠,偏那些人活得好好的,自家好容易厚植深蘊出一個能當大用的,偏生遭此劫難。
他雖幫不得大忙,卻也在后頭四處奔波,尋了往日的親故,看能不能催一催朝中早日發兵。
柳伯山眼下不過在資善堂中講學,并無其余差事在身,他使了許多法子,把能用的人脈都用盡了,可征發大軍南下馳援這等大事,哪里又是一個手中無權的文士能影響的,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正巧一過大寒,才好了沒幾日的小皇子趙署又染了傷寒,先是低燒不退又轉為高燒,再兼上吐下瀉,幾個御醫圍守著,才勉強將病情給穩住。
趙署病重,自是不能再去資善堂聽課,見沒什么大事,柳伯山便也跟著告了病,索性連點卯也懶得去了,每日只倦倦地把自己關在書房里著書寫字,整個人眼見著老了下去。
且不說這一廂京城當中風云變幻,兩府重臣為南下馳援將帥人選、從何處調兵爭吵不休,而另一廂,季清菱卻是毫不知情,正同柳沐禾二人坐著馬車慢慢往洛陽而去。
她滿似以為顧延章眼下正在桂州。
后勤轉運并不用上得陣前,廣信軍中叛兵同去得廣源州的亂民多半不是吉州人,便是撫州人,顧延章在當地人心中又甚有威望,季清菱總覺得,哪怕當真遇得敵,家中這一位的安危應當也不會有大礙。
她對著顧延章上回著人自廣南帶回來的書信暗暗估算了一回,只覺得若是一應順利,約莫再過得半年,五哥便能回京,是以雖然心中暗暗牽掛,也沒有太惶恐。
季清菱與柳沐禾同坐了一輛馬車,并不當此回是去柳沐禾治病,只當去賞玩冬景,圍著炭爐子在車廂里頭喝茶吃點心,閑閑聊些趣聞軼事,不去細想旁的事情,倒是越發期待起此行來。
因那山上的藥泉距離洛陽城足有四五十里路,二人又吩咐過趕車的車夫只要行得穩重,不要忙急忙趕,便這般日行夜歇,本該三兩日便能到得的路程,竟是硬生生走了五天。
行到最后一段路時,車上已是人人困倦,只各自伏著打瞌睡。
季清菱坐了好幾日的馬車,也有些困頓,正靠著后邊背枕養神,忽聽外頭一陣簌簌的響聲。
此時日頭已是偏西,車廂中并沒有點蠟,昏昏暗暗的,季清菱聽得聲響,便湊著坐在車窗邊上,將拿車簾撩起來一角往外望去——外頭天昏地暗,正滿天飄絮——果然下大雪了!
正當此時,馬車也漸漸慢了下來,過得片刻,車夫隔著車門敲了兩下,恭敬道:“張娘子,已是到得地方,外頭主人家也出來迎了。”
那被喚作張娘子的乃是柳林氏派來照顧兩個女兒家的積年嬤嬤,今年已是五十出頭,為人十分干練,她聽得外頭車夫喊,轉頭一看,見柳沐禾才揉著肩膀醒來,也不要跟在一旁的秋月插手,自上前給她擰了帕子擦臉,等到車廂里頭一應收拾妥當了,才開了車門下去。
外頭積雪雖是不多,風卻刮得很大,隔上兩丈遠,便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此處風大且冷,季清菱實是無心思細看這一處院落,等到后頭仆從、護衛上來了,便與柳沐禾手挽著手,跟著張娘子進了門,夜間匆匆洗漱一番,各自安睡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