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楊度這一處丟了一條腰帶,鬧得仁明宮中一片雞飛狗跳,楊皇后礙于其中內情,不敢聲張,只好使了親信小心四處找尋,而另一處的慈明宮中,卻是一片熱鬧。
張璧坐在交椅上,一面七拱八拱地扭著身子,他躲開旁邊的黃門,欲要自己去抓帕子擦臉,一面卻是搭著張太后,指著自己的臉洋洋自得道:“大姐姐,你快瞧,我一點都沒有傷到!楊度同王冼一身的傷,只我手腳靈活,除卻勾了衣裳,擦了一丁點皮,其實一點感覺都沒有!”
張太后又好氣又好笑,罵道:“趙冊那是個胡來的,還曉得拉著你同他一起搗亂,又支使王冼去打人,以為這樣我就看不出來了?”
張璧嘻嘻笑了幾聲,一頭鉆進張太后懷里,扭來扭去地蹭著道:“我又沒有打人!我從來是最聽大姐姐話了,大姐姐才過生,我一心掛著這一處,哪里有空理會旁人,只想著過來找您一同坐著看戲聽曲,一并讀讀書寫寫字也是好的!”
張太后本來一肚子話要教訓,被這小人撒嬌賣癡全數給鬧騰得忘了,把那黃門手中手帕接了過來,自給張璧擦了一回臉,一面擦,一面訓道:“旁人多少歲,你多少歲?不看那王冼同楊度什么體格,旁人打架,你自躲開便是,而今膽子倒是越來越肥了,還敢跑上去勸架,今次是不曾有礙,將來若是被那粗魯無度的傷到了又怎的說?”
她先給張璧擦了臉,又要去給他擦手。
張璧長到今年六歲半多,大半日子是在宮中胡混過來的,被張太后訓得十分習慣,并不以為意,見得對方要給自己擦手,便老實把手抬起來。
他今日穿著一身對襟窄袖薄衫,想是方才打偏架時同幾人滾在一處,不小心被誰扯爛了,衣擺處幾條碎布拖下來,滴滴吊吊的,腰帶也長長地拖在地上。
衣料爛成這樣,眼見這一身是不能再穿了。
張璧在京城時,幾乎隔不了幾天就要被叫進宮中一回,比起皇子也好、王爺之子也罷,都要得寵不知道多少倍,自然在此處留有許多常用的東西,眼下張太后見得這小兒身上行頭爛成這樣,轉頭吩咐一名黃門道:“去把前一陣給他做的衣衫取了來。”
不多時,兩個小黃門便捧了新衣來,張璧這站起身來,正要張開胳膊讓人脫衣衫,忽的不知從他腰間還是懷里掉出一條東西來,只聽得“鐺”的一聲脆響,那東西砸在了地上。
旁邊立著的宮女連忙低頭看去,只見地面上躺了一根不長不短的腰帶,前端纏著白玉。
慈明宮中鋪的金磚質地堅細,此時玉石相擊,鏗然有聲,登時玉碎瓦全,那一枚玉環碎成了幾瓣。
正給張璧換著衣衫的兩個黃門嚇得臉都白了。
張太后性格肅厲,最厭惡人辦事不利,此時不過是換衣衫這樣的小差,居然都做不好,偏還給她當場看在眼里,不曉得會被如何懲處。
張璧身上佩戴的東西,貴重倒是其次,不少都是張太后給的,此時見壞了一枚玉環,那宮女連忙上前用帕子把碎玉包了起來,一怕將來問起,漏了什么不好交差,二怕那刺片不小心要傷了張璧的腳。
張太后聽得聲音,低頭一看,卻是奇道:“哪里來的腰帶?”
張璧也跟著看了一眼,他雖是小孩脾氣,可自在延州走丟過一回之后,卻是細心了許多,此時皺著眉頭道:“這不是我的東西。”
那宮女聽得不對,連忙將那碎玉同腰帶拾得起來,呈上前去。
只一眼,張太后就看出不對來。
這確實不是張璧的東西。
玉環的質地也許在尋常人眼中看起來已經算是不錯,可想要佩戴在這一個小人身上,卻還不夠格。
“小少爺自出了慈明宮,便徑直往宮外走,不曾去得旁的地方,小人仔細回想了一遍,怕是剛剛同楊家那一位撞在一處時不知誰人掉的。”
慈明宮中,一名隨從立在下首,小心翼翼地同張太后回話。
他聲音有些發緊,背后也出了一層的汗。
大晉立國以來,一慣龍嗣不豐,故而宮中一直有一種說法,便是有人對趙家設了巫蠱之術。
且不說這傳言究竟是真是假,光是張太后垂簾那些年,就抓過好幾次詛咒、巫蠱之事,雖說宮中諱莫如深,可民間卻是人人都討論過。
張家與本就是皇親,那隨從跟著張璧,如何會不知曉宮中情況,他一聽得小主人身上多了一樣東西,又見張太后如此鄭重,哪里不曉得對方在意的是什么。
只要入得宮中,不管是誰,無論身上是多了東西,還是少了東西,都是大事,況且此時才是張太后大壽,平日里也許還不這樣要緊,恰逢這一個時候,如何不叫他慌張。
那隨從把白日間張璧的行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確認過果然沒有去得什么亂七八糟的地方,方才松了口氣,只把最可能的推測說了出來。
張太后端坐在上首,聽得他解釋了一通,卻是并不放心,轉頭分派一名宮女道:“拆開瞧瞧吧,若是尋常東西,拆完燒了便是。”
日落西山,眼見就要到宮門關閉的時辰,楊皇后不得不把侄兒打發出宮。
她坐在桌前,明明對著一桌子的菜,卻是一點胃口都沒有,只不住地抬頭望殿門外看。
半個時辰之后,幾乎是原封不動的一桌子飯菜便被撤了下去。
——她著實沒有那個吃飯的心思。
直到天色擦黑,一名老宮女終于匆匆走得進來,湊到楊皇后耳邊,低聲稟道:“四面找了足有兩回,處處地方都尋遍了,只差掘地三尺,莫說腰帶,便是一片破布也不曾得見……”
“那兩處地方有無消息?”
“也未聽得有什么動靜,只說那王冼只去了一趟慈明宮,不過片刻功夫,說是擦了一回藥,便出宮去了……”
楊皇后越聽面色越是難看。
她心中說不上是惱火多一些,還是后悔多一些。
——明明曉得家里頭都是不靠譜的,又知道此時正是圣人才過完生,何苦趕在這一時做這一樁事……若是東西是搭在那王冼身上帶出去還好,若是不小心落入其余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