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連年修修補補,雖是不能根治,到底還能應付過去,然則其余縣鎮,如何能有這般待遇?
趙芮而今桌面上擺著的便是京畿左近幾處水汛危機的縣鎮送來的折子。
暴雨接連,黃河在陽武縣已經決口。
他越看心中越是煩悶。
奏章上頭已經有政事堂的批復,著知縣小心搶險防汛,填補河堤,又禁止黃河沿岸百姓砍伐桑木,令各地官員督促百姓多多栽樹云云。
趙芮看了看,十分憋悶,卻是也沒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好提起筆,復又添了一行字,另派遣朝中官員去探查情況,防備著要賑濟災民。
想到賑濟災民,趙芮的太陽穴已是控制不住地“突突”直跳。
欲要賑濟災民,自然少不得要調用綱糧,欲要調用綱糧,在這秋收未濟之時,少不得要用到常平倉。
這讓他想起了雍丘縣中的常平倉,復又想起了陳篤才那一樁案子。
趙芮面上怒容愈甚,開口道:“鄭萊!”
鄭萊連忙上前兩步,口中應了一聲,低頭聽訓。
“去把孫卞……”說到這一個名字,趙芮卻是忽然住了嘴。
陳篤才擅自挪用常平倉一事,乃是驚天大案,如此駭人聽聞之舉,竟是就在雍丘縣中發生,此處距離京城不過幾日路程,可以說是天子腳下,審訊了近月,居然毫無所得,前幾日才漸漸有了進展。
孫卞雖說此時分管提刑司,到底時日未久,他手下管著那樣多事,如何有空一一去細究。
此時找他來問,縱然一問能有一答,可自家不問的,他卻未必會能主動提及,何苦要轉這幾道手。
他想了想,很快憶起京畿提點刑獄公事乃是轉運使胡權兼著,那人倒是個勉強能用的,正要著鄭萊把人召來問話,剛張口,話到嘴邊,卻是又改了主意。
“顧延章可是回了京?”他轉而問道。
雖說將人召回京中之后,并沒有對其大力拔擢,可心底里,趙芮卻不曾有半點忘記。
想到自己將人放在了提刑司,眼下正是巡察之時,不知眼下此人情況如何,他索性把人召來一問,一則看看人,二則也問問事,三來,總要看到他在自家面前晃一晃,才好放心。
鄭萊聽得一愣。
如果天子問的是黃昭亮,是范堯臣,是孫卞這樣的大臣,自己自然會對答如流,可忽然問起這樣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員,又沒頭沒尾的,一時之間,叫他如何能答得上來?他又不是朱保石,管勾皇城司,探查上下之事,四方信息盡皆入耳,況且這個問題,便是朱保石忽然聽了,也未必能答得上來罷?
趙芮等了幾息,未曾聽得回復,抬頭一看,果然見鄭萊一臉茫然,心知這問話怕是有些為難,正要差遣人去提刑司中問一問,卻是忽然聽得一道聲音插道:“陛下,顧官人前幾日已然回京,眼下當是正在提刑司中……”
聽得那聲音突兀傳來,鄭萊下意識地轉頭望去。
卻是一名小黃門,面孔半熟不熟的。
趙芮也循聲而去,見得那人,過了一會才想起來,因許繼宗去了廣南,宮中另選了一名小黃門過來伺候,至于此人姓名……天子日理萬機,一時之間,他竟是有些不記得。
那小黃門倒是乖覺,見得天子面露疑惑,連忙出列兩步,低頭恭聲道:“臣前日替陛下擺放邸報,見得上頭有一面寫著提刑司中上月巡察之事,只說眾官盡皆回得京中,想來顧官人也在其列,前次陛下召得胡公事入宮,他語中提及一句,說那陳篤才久審不下,乃是‘顧副使’回京之后,親自審訊,才有進展,提刑司中副使止有顧官人一人,他既是審訊陳篤才得力,必是正在京中。”
趙芮聽得此人說話有條有理,頭腦清楚,自有邏輯,又兼細心,倒是多看了他一眼,便道:“你是何人?”
那小黃門心中一喜,立時跪倒在地,稟道:“臣名喚李清,正在垂拱殿中聽候差遣。”
趙芮便道:“既如此,你便去召了顧卿進宮待見罷。”
那小黃門面帶喜色,應聲而起,行過禮,便快步退了出去。
趙芮見得人出得去,想到顧延章正在提刑司中,以他之才,必能將陳篤才之事查個水落石出,一時也有些放下心來,正要在那折子上寫上朱批,卻是忽然見得儀門官進殿而來,喚道:“陛下,慈明宮中有人求見。”
聽得是張太后派人來尋,趙芮的面色沉了沉,卻是不得不讓人進來。
來者乃是慈明宮中的一個黃門,只說張太后來請皇上得閑過去慈明宮坐一坐。
自前次被張太后告知了她自楊度身上尋出一條里頭夾了書信,信上還寫著宗室藩王子弟背景的事情之后,趙芮便有些躲著慈明宮,今次被找上門來,無論如何,百善孝為先,張太后畢竟是母親,他避無可避,磨磨蹭蹭了一會,復又批了兩份奏章,還是不得不放下手中事情,聽命而去。
才進慈明宮,趙芮便覺得有些不對。
宮中不止有張太后,卻是還有一人。
他皺了皺眉,沒有理會,只上前對著張太后行過禮,又問候了兩句,復才問道:“不知母后卻有何事?”
張太后先指著一旁的交椅,道:“你且坐。”
等著宮女上了茶,她才正色道:“上回皇后那事,你打算如何處置?”
趙芮手中捧著茶,頗有些不悅。
他看了看坐在張太后身旁的人,冷冷地瞥了好一會兒。
對方卻似乎什么都沒有聽到似的,并不主動告辭,臉上也沒有什么異色,只老實坐著。
張太后催道:“陛下?”
趙芮不得不回道:“此事已是查明,不過一場誤會而已,朕自會同皇后說明,再敲打其家人,令其不得再犯……”
“國有國法,宮中自有規矩,這樣的事情,怎能這般糊弄過去。”張太后十分不快,逼著兒子表態道,“難道你在朝中行事,也是如此不成體統?!”
做娘的在這一處教訓兒子,就在一旁,卻有另一個兒子聽得津津有味,見此處就要吵起來,才做一副和事佬的樣子,插話道:“母后,陛下臨政多年,自有分寸,還請莫要如此著急才好……”
復又轉頭對著趙芮道:“陛下,圣人一心全為陛下,本為母子,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