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佩形制與此時常見的并不相同,乃是和田羊脂白玉所做,正正一個圓形,約莫嬰兒手掌心大小,當中沒有雕云紋、魚紋,卻是鏤空雕了左右對稱兩枚圓桃,另又是左右各六朵梅花,其中桃葉、梅枝、桃果、梅花形狀各異,從桃尖到梅花芯,莫不栩栩如生。
如果有眼尖的人在此,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一塊玉佩的桃尖顏色有些帶黃綠,梅花的顏色又有些帶黃,原玉雖是和田白玉,可玉質并非純白無瑕,正因如此,便給能工巧匠順著著玉質、顏色雕了這一塊玉佩出來,化廢為寶,用得十分巧妙,說不得要拿出來大夸特夸一番。
可在徐良眼中,卻全然不是一回事。
他伸出手去,猛然將那玉佩扯過,也顧不得上頭的線還掛在姓孫的黑臉少年脖子上,已是將對方整個人都拉到了自己面前,瞇著眼睛湊著那玉佩直看。
“你這廝欲要作甚!”
徐良手中才捉著那玉佩,一旁一直緊跟著那少年的老者便跳了起來,他本來在后頭侍立著,此時三步兩步沖上前來,連忙把徐良那一只手用力拍了下去,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罵道:“光天化日之下,你這是要強奪他人財物不成?!”
徐良瞪大了眼睛,耳朵當中已是什么都聽不進去,只死死盯著那一塊玉佩,半日復才抬起頭,對著那少年決眥道:“你從哪一處得來的玉佩!那玉佩主人何在?!”
一旁黑臉少年早有了七八分酒意,被他扯著脖子,竟也不怎的曉得掙扎,卻也知道痛,一手揪著脖子后頭的繩子,一臉茫然地回望著徐良,問道:“什……什么……玉……玉佩?”
他一面說,一面低頭望了望脖子上掛著那一方玉佩,一副喝懵了腦子的樣子,大著舌頭道:“你說這一塊?乃是我娘自……泉州……泉州珍寶坊中買的。”
桑大盯著面前的那一塊銀子。
白銀塊方方正正的,怕不有一個指節那樣高,寸許長寬,黑、黃色少,銀色多,一看就是成色極好。
他忍不住伸手掂了掂重量,只覺得手中沉甸甸的,暗忖道:這一大塊銀子,怕不有二三兩?
桑大心頭已是十分火熱,只是到底在市井混跡多年,卻并不好糊弄,他咽了口口水,復又抬起頭看著對面的徐良,狐疑地問道:“你特打聽他來做甚?”
徐良不耐煩地道:“你管我打聽他來做甚,我也不要在你這一處分一杯羹,也不要討你自蔡家鋪子里頭得來的抽水分潤,只問你他那來歷,這三兩的雪花銀,竟是不夠嗎?”
那一塊銀子放在從前,早已能把桑大的嘴巴撬開幾百回,哪怕要往里頭灌馬尿,他也能笑呵呵地咽進去,贊一聲“這水好不解渴!”,然則今次,他卻是改了性子一般,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子,道:“你要從我這一處打聽旁的,我也就說了,可你要打聽那孫小兄弟,我得了他恩惠,卻是再不肯說的一一雖說他家中有幾個錢,人卻不怎的經過事,若是被人哄騙了,我哪里對得住……”
桑大還要往下說,卻是聽得對面一聲冷笑。
只聽那徐良嗤道:“你都肯帶著他去得蔡家鋪子里頭賭錢了,哪里是得了他恩惠的樣子!咱們認識這許多年,你當我是從前那般傻的?這樣大一塊銀磚子,你不要,我自找旁人問去!他來京城少說也有七八日,我撬不開你的嘴,難不成還撬不開旁人的嘴嗎?”
一面說著,伸手就要把那銀子撈回來。
桑大連忙將銀子護在懷里,呵呵笑道:“徐大官人這是貴人性急,您這一處想要問什么,但凡問了,若是不傷天害理的,我必照實答了!”
心中卻少不得有些狐疑起來:這徐家早已落魄,家中又有一個得了病的老娘,常年要吃藥的,另又有徐良白天黑夜地爛賭,多少銀子都能造光,一門上下窮得叮當響,祖產都賣光了,怎的忽然有了這許多錢?
他這般想著,抬頭便往徐良手上看了過去,果然見得對方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不見了蹤影。
桑大做這市井里的一塊滾刀肉幾十年,幾乎把家家戶戶的情況都摸得清楚,自然知道這一方玉扳指乃是徐家祖上留下來的傳家寶,哪怕家中樣樣當得精光,這一樣東西也是不肯動的。上回徐良在蔡家鋪子輸得干干凈凈,旁人起哄要他押那扳指,他賭性正在頭上,竟是都忍住了,不想到得今日,還是當了出去。
看來這徐家當真已經山窮水盡了。
桑大眼看著徐家沒落,卻也知道徐良的性子,曉得這個雖然扶不上墻,可除卻爛賭,平日里行事還算靠得住,不是漫天亂灑錢的,眼見他窮成這樣,還肯給自己三兩銀子,已是暗暗猜測,對方必定所圖不小,是以才肯這樣行事。
正想著,忽聽徐良問道:“你只告訴我,那姓孫的來歷如何,家中都有些什么人便罷。”
桑大猶豫了一下,答道:“那小子名喚孫嘉,家中乃是邕州人,去歲交趾犯邊,他一門探得消息,先行帶著東西躲去泉州了,在泉州住了一二年,因那一處沒幾個好書院,家中又想他科考,便把人打發過來京城,本是來投親的,誰曉得到了地方,要投的親戚人影俱無,原是南下收糧了,只有幾個婦孺在家,他不好進去住著,便去仁和酒樓里頭常住了下來。”
他把自己從那黑臉小公子孫嘉口中旁敲側擊探出來的話擇了些能說的說了,可更細節的東西,卻半點沒有透露。
兩人一問一答,足足說了半盞茶功夫,只聽那徐良翻來覆去問那孫嘉在泉州的事情。
桑大開始還未察覺到,奇道:“你問這些做甚?”可答到后頭,有一瞬間卻是忽然醒悟過來,叫道,“你那一個妹妹!叫什么來著……是不是嫁去的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