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還在修補,麻煩親們明早再看3
鄭萊守在床榻邊上。
他見得天子已經入定,因聽松巍子交代過行此呼吸坐定之法時,不要去打攪,最好聽憑本人自動醒來,是以并不敢出聲,只躡手躡腳走上前去,雙手擎起燭臺,在帳子里頭尋了一圈,沒有見到蚊蟲,便把帳子放了下來,一口吹熄了燭火,復又放輕了手腳,退到一旁的角落處,躺在地上假寐。
一一雖說今夜是他在福寧宮中輪值,卻不至于到漏夜不能閉目的程度,只是聽得動靜,要立時爬起來伺候而已。
天子性子敦厚仁德,不愛折騰人,半夜口渴了也不過自己爬起來喝水,只有想去如廁時才會叫人,是以夜間輪值也并不是什么苦差,不過注意點便是了。
此處乃是內殿,外殿還有七八個小黃門守著,再往外,便是當值的禁衛,近百人層層把守,各自站在位子上,只有交班時才會走動。
趙芮身體向來不好,自去歲起,一到了戌時,福寧宮中殿內殿外的燈火便早早熄了,唯恐光線映照進殿,擾了天子睡眠,今夜自然也是一樣。
他斷斷續續大病了這半載,即便是暑熱的天氣里頭,宮中也一直不敢放冰山。
天子體虛,怕冷勝過怕熱,可守夜的黃門、宮人,沒有一個夜間輪值過后是衣衫干爽著出去的,也沒有幾個能睡上好覺。
鄭萊已是輪了九日的夜值,今次是最后一夜,前頭被熱得幾乎沒有睡好過,今夜伴著外頭傾盆大雨,涼爽秋風,地面又鋪了一層薄薄的墊子,隔著墊子躺在金磚上頭,實在是又涼爽,又舒服,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就睡了過去。
天下暴雨,禁衛們也按著往日的安排重新調整了站崗的位置。
大雨嘩啦啦直下,偶有雷鳴,蓋過了其余一切聲響。
已經進了丑時。
自福寧宮往外看,天空仿佛是一張無邊無際的黑布,將天地萬物籠罩在內,宮墻、回廊、花木、階石,俱都無聲無息,被雨水洗得干干凈凈。
文德殿飛檐上的猻猊、獬豸、斗牛等等神獸或做仰頭長嘯狀,或做昂首挺胸狀,或端立,或小坐,仿佛如此就能鎮壓世間所有邪祟一般。
鄭萊這一覺雖然不敢深睡,依舊瞇得十分香甜,等到睜開眼睛,外頭已經不再有雨聲。
他連忙翻起身來,看了看角落里隱隱發亮的漏刻,心中算了算,自家不過睡了小半個時辰而已,終于松了口氣,又側耳認真聽了聽,并未在帳內聽到什么大聲音。
雨一停,月亮便重新露了連,殿中也跟著有了光亮。
他站起身來,小心走到床尾,也不敢動帳幔,只透過輕紗的孔縫往里頭看,想要分辨一下天子搭在肚皮上的薄毯還在不在,還未看得清楚,卻是那帳幔輕輕動了動,趙芮在里頭叫道:“來人。”
鄭萊連忙小聲應了一下,點了一根小蠟燭插在燭臺上,撩起床帳,道:“陛下有何分派?”
昏黃的燭光下,天子的面色明暗莫測,卻是翻了個身,指著自己的腿,道:“方才坐著那姿勢便睡著了,初時不覺得,現下卻是全身疼麻。”
鄭萊便道:“下官給陛下捏捏腿罷。”
一面說著,一面將手中燭臺放回了床頭,又把帳幔重新拉開,攏了袖子,伸手給天子按摩腿腳、腰肩。
趙芮盤膝睡了接近一個時辰,他一個恰才入門,又不當真是個牛鼻子老道,如何擅長這個,此番醒來,當真是全身僵硬。
鄭萊本來就是貼身內侍出身,于按摩一道上十分熟練,便站在床榻邊上按著太醫院中醫官教授的手法使力。
兩人俱都沒有說話,可莫名其妙的,他卻聽得遠遠的木窗邊上仿佛隱隱有一道輕輕的“撲”聲。
那聲音并不大,稍不留意,便要忽略過去,偏偏此時此地安靜異常,竟是被他收入耳中。
鄭萊聽得奇怪,忍不住傾耳細細又聽了一回。
果然,幾下呼吸之后,又有一道“撲”的聲音,仿佛是什么東西撞在布帛之上一般。
鄭萊越發覺得奇怪,手中不由自主地就放慢放輕了動作。
趙芮很快就發覺了,回過頭欲要問話,卻是見得那鄭萊的面色十分奇怪。
“陛下……您可曾聽到什么聲音?”鄭萊小心翼翼地問道。
趙芮聞言,也跟著側耳聽了聽,正覺得室內安靜異常,不曾有什么聲響,剛要說話,卻是忽然聽得一陣奇異的嘶嘶之聲。
那聲音讓人十分不舒服,只一會,他的皮膚上頭便控制不住地泛起了一粒粒小疙瘩。
天子的床榻設在內殿,不在窗邊,且不說此時風雨已歇,外頭連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都沒有,便是有,此處離得這樣遠,也吹不到里頭。
趙芮見得這動靜,心下覺得奇怪,一手抓著鄭萊的袖子示意他莫要出聲,兩人一并豎著耳朵聽了聽。
殿中又恢復了安靜,并未再有那莫名的聲響。
然則趙芮心性多疑,卻是做不到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立時吩咐道:“叫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鄭萊應了一聲,只站在床邊,也不走開,更不出去,只出聲叫道:“來人!”
只過了一會,守在內殿外門的小黃門們便提著燈籠魚貫而入。
鄭萊吩咐一人道:“去把外頭守著的禁衛叫一隊進來。”
那人領命而去。
“搜一搜這殿中是不是有什么東西。”鄭萊又交代剩下的幾名小黃門道,見得眾人各自提著燈籠在殿內桌上、門邊、地面四處搜查,自己便跟著又點了幾根巨燭。
不多時,外頭禁衛也跟著進來了,聽得鄭萊說了情況,眾人跟著在殿中又搜了好幾回。
一一什么都沒有發現。
鄭萊回憶方才的聲音,手中舉著燭臺去往窗邊仔細看了看。
木窗關得很嚴實,并沒有打開,上頭糊了一層薄紗,也是好好的,并無什么破損。
一干人等查了好幾遍,幾乎都要掘地三尺,依舊什么毛病也沒有尋到,復才退了出去。
折騰了這半日,趙芮已經不剩多少時間便要上朝了,他也終于有了幾分困意,復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鄭萊再一次驅了蚊蟲,下了帳幔,退回自家角落處的地方。
這一回,他沒有睡覺,卻是坐在地上,睜著眼睛望著龍床的方向。
經過了方才那一通事情,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漏刻里頭的砂子一粒一粒往下落,天際的東方也漸漸開始浮起魚肚白。
鄭萊一晚上只睡了小半個時辰,此時強撐了許久,見得漏刻的時辰指向寅時,終于忍不住閉著眼睛瞇了瞇。
正在半睡半醒之間,卻是忽然聽得“啪嗒”一聲響,不遠處仿佛有什么東西一下子落在地上一般。
那聲音雖然很輕,可鄭萊早覺得不對,一直等著,此時心中第一反應竟是“終于來了”。
他站起身來,欲要去點燭臺,一只手才伸得出去,卻是忽然就停滯在了半空中。
鄭萊又聽到了熟悉的,方才才已是聽到過兩回的“嘶嘶”的聲音。
當時找不到的源頭,此時正在距離他不到兩尺遠的地方。
那源頭五彩斑斕,哪怕是在這將亮未亮的凌晨背上的鱗片也顯示出艷麗的色澤。
是一條足有小兒胳膊粗細、大半丈長的細蛇。
那蛇頭呈一個橫得很短的“乙”字,半懸在空中一尺多高,正正對著鄭萊的小腿吐著蛇信。
鄭萊才一低頭,恰好看到那一雙猩紅的蛇眼,嚇得險些一口氣都要喘不上來,整個人從頭到腳都發著抖,上下牙齒咯吱咯吱地打著架,一瞬間哪里還記得什么圣上、龍體,腿一軟,已是“啪”地一下倒在地上,連滾帶爬往外頭跑去,口中叫道:“救命!!救命!!救駕!!!!!”
他不跑還好,這一跑,那蛇卻像是找到了什么目標一般,追著他竄了過去。
鄭萊只覺得腿間一下利痛,仿佛針扎進了他的皮肉一般,低頭一看,復又正正對上那一個咬在自己腿上的蛇頭,嚇得尖叫了一下,偏又不敢動手,只好將腳拼命往外踢,欲要將那蛇甩得出去。
他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自然沒有辦法分神,更是聽不到帳子里頭那一陣聲響及小聲的呼救。
里頭這樣大的動靜,外頭的禁衛并黃門又不是死的,已是連忙沖得進來,見得鄭萊腳上的長蛇,兩個禁衛圍得上去,各自取了腰間刀劍去劈砍,其余人卻是都沒有理會他,而是全數沖到了趙芮的床邊。
禁衛隊長領在前頭,跑得最快,他拔出腰間長劍,左手持劍鞘,右手持劍身,先用左手的劍鞘去撩床帳,然則還未碰到床帳,口中已經叫道:“陛下!陛下可好?!”
還未等到帳中回音,那床帳早被他一下子撩了起來。
數十名當頭沖進來的禁衛手中各自倒提著自己的長劍,盯著里頭看。
福寧宮中,大晉的天子,天下間最尊貴的那一個,此時正躺在床上,雙眼翻著眼白,全身痙攣抽搐,口中發出嗬嗬嘿嘿的聲音。
他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左手抓在右手上,仔細一看,抓的卻并不是右手,而是緊緊咬在右手上的那一個三角行狀的頭顱。
一一是一條長蛇。
只是這條蛇的舌頭并不像鄭萊腳上那一只一般五彩斑斕,光看它的頭,只是黑褐色,身子因為被趙芮的胳膊壓著,暫時看不清樣子。
禁衛隊長頭也不回,立刻尖聲叫道:“去召太醫!!”
他手中捏著長劍,本來無論是多兇狠的刺客都不懼怕,早已下定了決心,哪怕拼著受了重傷也一定會第一時間撲上前去救駕,即便搭上性命也在所不辭。
然則從前訓練,面對過人,面對過雄獅、大象、野狗、野狼此等猛獸,卻從未面對過這樣陰冷、細長,極有可能還帶著毒性的蛇!
有一瞬間,那禁衛隊長心中竟是猶豫了一下。
猶豫的不止他一人。
京師正在中原地區,若以秦嶺、淮河為界,其實已經算是北方,比起南邊,莫說這樣一看就十分兇惡,極具攻擊性的毒蛇,便是無毒的小菜花蛇都少見,這東西雖然不比猛獸,卻比猛獸還要叫人害怕,那怕意是從心底深處泛起來的,叫人無從躲避。
一一誰人不想保命?
天子龍體在此,與那毒蛇相交,誰人敢用刀劍?
若是傷到了龍體,誰來負此責任?
剎那間,那禁衛隊長已是拿定了主意,將手中長劍丟開,雙手探向前去,一手捏著那蛇的頭,一手抓著它不知是肚腹還是什么部位的身子,欲要將其拖了開來。
那蛇極長,咬住了天子的手之后,卻仿佛整條蛇都呆了一般,并不怎么會動,只老老實實被那禁衛隊長拖了出來。
明亮的白蠟燭光之下,近乎三丈長的蛇身在地上、空中四處亂打著。
那蛇身足有婦人胳膊粗細,尾端細長,身上纏繞著一個又一個的白環,乍眼看去,足有數十個只多。
蛇身十分滑膩,鱗片幾乎留不住手,一群人連忙撲上前來幫忙,唯恐叫這蛇給跑走了,另有黃門內侍則是沖著趙芮而去,口中連連叫喚。
殿中一片混亂,嘈雜之聲不絕于耳。
黃門們圍在趙芮身邊,卻不敢動他,只連忙拿濕帕子給他擦臉。
趙芮身上長蛇被拖走了,整個人倒似清醒過來一般,啞著嗓子吩咐道:“去取解毒的藥丸過來。”
藥丸很快取了來,只是一時醫官未到,又不敢喂了天子吃,人人束手無策,不敢亂動。
幸而趙芮身體一向不好,福寧宮左近一直有御醫輪值,不多時今日當班的醫官便一路跑著沖了進來。
同那醫官一并進來的是一名黃門,那黃門身上背著藥箱,跑得比醫官還快。
兩人很快到了床邊。
龍床上的大晉天子卻好似緩和過來了一般,對著那醫官道:“朕被蛇咬了,方才有些痛,此時倒是不怎的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