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嬸子等了好些天,滿似以為季清菱會來尋自己再去找個廚娘。畢竟兩兄妹在這薊縣人生地不熟的,沒個中人推薦,哪里挑得到好人。
可她候了許久,竟不見顧家人宅子里來人。恰逢李嬸那邊又抱著咸菜壇子來家,雖嘴上沒明說,可話里話外,都是催她去問一問的意思。
廖嬸子拿了人家的手軟,又礙于往日情面,只得找了個日子親自去尋季清菱,打算旁敲側擊一番。
想到他們兩兄妹來這薊縣時間雖是不長,卻又買屋子又買丫頭,送了好幾樁生意上門,讓她得了不少銀錢,這一回卻也不好空手上門,便拐到旁邊一條不常去的小街上,打算買點零嘴小食做禮。
她找了個挑擔子的貨郎,剛選了兩包便宜點心,就聽街上敲鑼打鼓的,一條的隊伍從街頭一路走來,一馬當前的是一只舞獅,正上跳下躍地表演節目。后頭跟著的人個個穿紅著綢,吹哨子的吹哨子,放鞭炮的放鞭炮,竟似過什么節日一般。
廖嬸子站在街邊看了一會熱鬧,也跟著叫一回好,鼓一回掌,直到那瞧著那隊伍進了一戶人家,這才掉轉過頭,邊摸荷包準備付賬,順口便問了一句:“那是哪一個鋪子開業,如此大的熱鬧?”
那貨郎接了她的銅板,一只手點數,嘴上卻是回道:“客人想是這兩年家中沒人要入學罷?”
廖嬸子愣了一下,算了算日子,立刻醒悟過來,“啊”了一聲,道:“這是今年的院榜放了??”
貨郎點一下頭,笑道:“早間才放了,那一家是賣鹵菜、鹵肉的,家中不意竟得了個文曲星轉世的小兒子,今次放榜,正中惠齋書院,榜上取四十二名,他得了三十九,這運道,當真是把他爹娘樂得嘴巴都要咧到兩邊耳朵去了!”
廖嬸子聽了這話,忍不住轉頭看了那諸人圍繞的房舍,嘴上也跟著感慨道:“真是走了大運道……”
她一家子操持著這等下九流的營生,雖說糊口不愁,可畢竟不是什么出路。俗話說得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她小兒子今年方才四歲,不知是不是向日見著她跟當家的走街串巷做中人買賣,耳濡目染被養了德行,昨夜竟抱著屋子里的被子,說要出門做生意。
被她當場就一棍子給打哭了。
水往低處流,人要往高處走。若是養個兒子將來也要去做牙人,她這兒子生來做甚!
正想著忙過一陣子,要把小兒子送去學堂中開蒙,至少也識得一兩個字,將來好歹也試試去做個大戶人家的掌柜。若是將來小兒子能像這賣鹵肉的幼子一般,考上惠齋書院,將來努力得個秀才,便算家中祖墳冒了青煙。
在廖嬸子這般的階層看來,惠齋書院已是頂級的地方,里頭人人都是文曲星,至于林門書院這一類的,她連想都不敢想。而更高的清鳴、良山兩院這種地方,見了里頭灑掃的雜役,她都自覺低上一頭,似乎跟別人不是一個世界的。
這是國朝數千年根深蒂固的思想,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廖嬸子羨慕一陣,過了許久,才吊著兩包便宜點心走了。去往顧宅的路上,又遇上許多隊人馬,均是去往高中學子家送喜報的。
薊縣風俗,一旦放了榜,便有民間自行拉攏起來的賀喜隊伍去往考生家報喜,人人湊熱鬧去討幾個大封包利是。這些隊伍又分為好幾個梯次,例如那等普通的小書院是一個梯次,惠齋這樣有些名氣的書院又是一個梯次,再往上便是林門這一等,最高一層,自然就是清鳴、良山兩院。
這種時候,無論是去哪一家送賀,都能得不少好處,可書院梯次越高,去送賀的人臉面自然更有光,以后拿出來吹噓,也更有面子。
廖嬸子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看一路羨艷,已經下了決心,等回去就把小兒子送去啟蒙。
她心不在焉地轉到了顧宅那一條小徑處,這里已經離得薊縣繁華路段甚遠,往日間一向僻靜得很,連個人影也不多見。可這一日卻是十分奇怪,還沒走多深,便聽其中鑼鼓、鞭炮、歡呼聲齊天,不曉得的,還以為這里在開什么熱鬧堂會。
再往前走一段,鞭炮燃盡之后煙氣便沖得到處都是,沿途灰白蒙蒙的一片,想是鞭炮放得太多,硝煙已經散到了外頭。
廖嬸子捂著鼻子穿過了這一條小徑,一面咳一面瞇著眼睛,估摸著快到顧宅了,這才以手作扇,扇了扇面前的煙氣,正打算上前拍門,卻見往日那一扇緊閉的大門今日敞得大開,里三圈外三圈圍的都是人。
鞭炮終于放完,再沒了那噼里啪啦的響聲,然而這不歇還好,一歇下來,便馬上顯出屋子里頭的人聲、鑼鼓聲喧天,幾乎要把這個小小的院子都給掀翻。
廖嬸子差點不敢走進去,繞著房舍左右轉了一大圈,又看了半日,若不是當日這屋子是她幫著從中說項,又跑了好幾次縣衙做登記、轉讓等手續,熟之又熟,當真不敢確定這便是自己從前經手賣出去給顧家兄妹的地方。
她在門口候了一會,實在忍不住,拉了個看熱鬧的,在對方耳邊問道:“這是怎的了?里頭出了什么事?”
那人回頭打量了她一眼,道:“你也是來送禮的?”又看了看她手中提的點心,笑道,“我看你還是改日來罷,今日里頭這樣一些人,怕是輪不上你了……”
廖嬸子心中早有了猜測,卻是不敢置信,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里頭這屋主考中了什么書院?”
對方口氣十分得意,倒似這一戶人家乃是他親戚一般,口中炫耀道:“豈止是考中什么書院,這屋主大才,良山、清鳴兩院放榜,均列第一,寫了驚天文章,引得縣尹親自上門送禮,如今堂內縣尹、縣丞、幾個老大儒都在,王老兒帶著兒子親自下場舞龍舞獅,我活了幾十年,第一次見這樣大的場面!”
他說完這話,猶自往下夸獎,嘴上滔滔不絕。
廖嬸子只聽了前面幾句,腦中轟的一聲,再也不曉得對方在說什么了,只眼睛里見到對面那一張嘴巴一開一合,而自家手上那兩包十個銅板沒花到的點心,如今更是沉得她拿都拿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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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好大一只人親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