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風成陣,荒煙埋恨,碑銘殘缺應難認!
漫天墜下的梟羽,讓原本還想拼命往前的夜梟魔悲啼不絕。
盧悅站在中間,不再管那些發射器有沒有箭了,側耳傾聽,在無數的呼號中,卻聽到好些熟悉的聲音,那是鬼面幡中曾經的同伴在叫號。
那好像隨時可破的聲音……在叫囂,快點!快點!
燃燒的魂魄,那般痛!
那般讓人……充滿求而不得的痛苦!
快點!快點!快點……!
盧悅淚流滿面,把手中還剩的十顆天雷子再次傾泄出去,地面上原本兩米來寬的洞口徹底關上,漸漸浮起一桿破桿。
“太叔真,一路走好!……還有……你們……也走好!都走好……!”
看著空氣中,一縷縷魂魄,就要散開,盧悅睜大了眼睛,在淚水模糊的視線中,好像看到了惶惶然,只有十三歲的……她自己。
她愣了三息,等到反應過來后,把眼中的淚狠狠擦去,開始祝禱:“陰幾于道,乾坤借法,渺渺游魂,黃泉流沙,流浪的人,隨我,隨我,帶爾歸家!”
放開的身體,被她收盡最后一點熱氣,成了乘陰之地,游魂附來。
一字山的震動,道魔雙方的元嬰大能又如何沒有一點感應,無涯子忙檢查他的古樸破木盤,上面的定銀針不再是無序晃動,徹底老實下來。
“快,快,通道已毀,速去救人!”
在他們的計劃中。毀通道的人,一旦被夜梟魔抓住,一定會被抽筋剝皮的,所以封印外面,始終輪守著兩個元嬰真人,一為攔截偷來的魔門無嬰,一為隨時可以進去救援。
浮舟和花散第一時間沖進一封印地。緊隨其后是謹山他們這些結丹真人。
通道一毀
。他們進去,根本就是撿便宜的,所以各宗在此的結丹真人。依照宗門大小,最高限定十人。
幾千里地,其實對元嬰真人而言,真不算什么。只是遠遠看到那個舉著雙手,僵硬著身體的女孩時。花散還是被嚇住了。
浮舟正要上前,被她狠狠一腳踢回,花散全身靈氣鼓蕩,“別去。那里有毒!”
浮舟一驚,果然發現,方圓十里。無數倒地的夜梟魔悲號待死,原本圍著的眾夜梟魔們。始終于越雷池一步,現在見到他們,一轟而散。
身后掃葉劍至,卻是時雨丟下外面的事,也跟了進來了。
“盧悅,你在干什么?”
現場的情況明顯不對,時雨額上的青筋連跳,“停手,停手,我叫你停手聽見沒?”
盧悅已經無法停手了,她一直以為此時的鬼面幡,里面沒多少游魂,以她的筑基實力,可以帶他們走出封印,找師父他們渡化。
誰知一試之后,再也收不了手,炸開的幡桿,把里面的十萬陰兵,也給弄了出來。
“師伯,救我!”
激蕩的劍氣,掃開這周圍的空氣,時雨沖到里面,發現盧悅的身體,已經成了乘陰之具,差點暈倒。
“別急,別急,”浮舟額上冒汗,翻手一個黑缽就被他拿在手上,“南無、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啰耶.菩提薩埵婆耶……”
絲絲縷縷的黑紅游魂,終于在他越來越祥和的經文中轉向,飛往黑缽。
花散無語,這幸虧不是她徒弟,否則這般狀況百出,她不得跟在她屁股后面,少活幾十年?
他們要的再晚來一會,她就等著這具肉身徹底毀了,與那些游魂一同共付黃泉吧!
時雨被花散扶住,氣得都想殺人。
“……師伯,別站著了,幫我把這里的梟羽收了呀!”
再不收,萬一被花散真人搶了怎么辦?
有浮舟大師的黑缽相幫,盧悅身上的游魂,也開始往黑缽中去,可是身體還是不能動,若不然,她早自己動手了。
時雨額角的血管突突了兩下,臭丫頭從來都記吃不記打,她一個筑基修士,若是不主動招惹那些游魂,那些個東西,有什么本事沖到她身體上去?
現在剛好一點,居然還記得這些身外之物?
盧悅被時雨好像要吃人的眼光,給嚇得心臟都要停跳了,忙朝她擺了個哭臉,“師伯……”
又一道遁光沖來,儀衡看到現場只剩盧悅一人,心頭黯然,而她身上游魂絲絲正在往黑缽中去,顯然是出了大事。
“他們……魂魄都不存了嗎?”
盧悅一愕,這才想起,儀衡真人說的應該是黑龍衛。
可她真不知他們如何了呀
盧悅的沉默,讓時雨反應過來,若是不讓那些曾經護佑她的人,就那般魂飛魄散,她這樣做,倒也是情有可原。右手微張間,方圓十里的梟羽全都被她吸到手上。
“……好了!”
半天之后,經文念完,浮舟收缽,望向盧悅的神情說不出的復雜,“你打算,怎么安置他們?”
盧悅瞪眼,怎么會是她安置他們,“前……前輩不是接手了嗎?”
她的身體還僵硬得要死,若不然,早躲到師伯身后了。
怎么是他接收?
浮舟都想扔了手中的黑缽,“怎么?我救你還救錯了?”
盧悅啞口,“那……前輩的意思,我能怎么安置他們?”
都被弄成那樣了,魂魄不全,一旦被放出黑缽,天地陽氣一觸,一定全都化為烏有。
想到里面那個惶惶然,有些像她的小幡鬼,盧悅怎么也狠不下心來。
浮舟咧咧嘴,“你以已身為具,助他們保留最后一點靈昧。可惜他們已經這般破爛,若還想救,就得以你自己的精血為媒。幫他們抄寫往生經文,一個陰魂,一篇經文。這里有九萬八千九百九十三個陰魂。”
盧悅眼前一黑,若不是身體一直僵在那,她恐怕已經跌倒了。
“而且,此缽在這里,保不住他們十日。你得到極北的冰霧山上。以天然陰寒之氣,保得他們魂體存在,在那里為他們抄度經文。”
盧悅覺得她可以去死了。她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極北之地。
“怎么會有這么多陰魂?”儀衡真人終于反應過來。
“這是鬼面幡還殘存的。”浮舟一點也不愿為盧悅兜著,“想好了嗎?”
盧悅看向時雨,非常想護短師伯幫她說說話。可是時雨也反應過來了,理都不想再理她。
“……想……想好了。我去……去給他們抄經往生。”
雖然好想為她自己哭一哭,可——心里那份如釋重負又是怎么回事?
是因為鬼面幡終于在她手里毀了嗎?
是因為,她終于能幫上一世的同伴們,助他們再次輪回?
還是因為。這樣她就可以還太叔真的一份情?
盧悅滿是不解!
時雨就知道,臭丫頭心軟,最后肯定會答應。想要把她的這份心性給扳回來吧。棄疾師兄又說,變數之所以為變數。就是不在預料之中,不能動。此時,她也唯有心里嘆氣!
浮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黑缽遞來,“冰霧山很遠,十天,你現在就得走了。”
盧悅終于能把高舉的手,慢慢放下來,把東西接過來,僵硬地挨到時雨面前,“師伯,您送我吧
比夏瑜還蠢!
眼看時雨忍不住,要發飆,儀衡真人忙咳一聲,“黑龍衛呢?”
“我們二十一天前就分開了,他們在外面吸引夜梟王注意,東海散人的徒弟和女兒,用特殊方法,幫我避開這邊一路防守的夜梟魔。”
盧悅朝儀衡真人行了一禮,“這一路多虧了他二人,還請前輩不要虧待了他們。”
“那他二人現在在哪?”
有功的,自然要賞,這一路行來,儀衡發現夜梟魔數量還是非常多的,能早一天把通道毀了,那二人確實要賞。
“四天前,我與他們分別在三百多里外的石林里。”
時雨已經懶得再看她的蠢樣子了。
花散在旁邊再次慶幸,她沒收這丫頭為徒。
“前輩,不是他們不跟我來,是我把他們打暈在石洞里。”盧悅可不想因為此,慕天顏和吳露露得到的獎勵變少,“他們沒有梟羽披風,沒有順風靴,再跟著我,暴露的可能性,只會再次加大。”
儀衡:“……”
浮舟再次打量小丫頭一遍,他發現,這丫頭跟申生到底還是不一樣的。心性這般……,咳v不得帚木師兄說她與佛有緣。
“里面裝有我佛家抄經三寶,都是沐浴佛法十年之物,拿著吧!”
小小的儲物袋里,裝著筆、墨還有寫經的特殊檀紙。這些東西,盧悅拒絕不了,“多謝大師!”
“走吧!”時雨皺眉,可不敢再讓磐龍寺的人,拐他家的弟子,“三位道友,盧悅去冰霧山一事,我希望三位道友都能守口如瓶。”
若是別的,花散真人才懶得理,可是此次,小丫頭是為了道門大義,把她自己坑坑里了。
“事情不會從我口中泄出!”
儀衡和浮舟一齊點頭,魔門諸人,原本就想找盧悅麻煩,現在鬼面幡毀了,夜梟魔又因為她,重新被封……
若是知道她在冰霧山,某些氣性大的,也許就直接殺去了。
到時須磨那個瘋子,一定逮誰咬誰,一旦道魔再次開戰,他們誰能承受這個因果?
時雨兩手互旋,原本射殺夜梟魔的鋼箭,亦被她收了回來,按進幾個發射器里,“自己的東西,自己收好。”
盧悅老老實實把東西收起來,現在的身體,終于有些回暖了,可正因為回暖了,她才感覺更冷,不過片刻間,連打了三個抖。
時雨嘆氣,一把抓住她的手,靈力瞬間在她身上過一遍。驅出陰寒之氣,“你什么時候能長點腦子?”
一直到她們的遁光遠去,儀衡好像還能聽到,時雨數落盧悅的聲音。
此處事了,他們也沒再在這呆的必要,三人分三個不同方向,也朝奔逃的夜梟魔去
夜梟王通道被炸的當口。就知道大事已去。面對士氣大漲的人族修士,咽下就要吐出來的心頭血,留下近半人馬擋住。他帶著直系的王族,去尋這封印地里的第二個安生之處。
雖然這里也將會被人族封印,可每隔七百來年,他們還是能見到外面的世界。機會也還是存在的。
果然,他們退走沒多久。一群結丹修士就到了,只有筑基修為的夜梟魔,梟羽紛落。
這時大家才反應過來,再不多搶點梟羽。哪里還有他們的菜?
從結丹修士口中,知道已經有元嬰修士去通道那邊救人的時候,連谷令則都忙著擊殺夜梟魔。多弄幾根梟羽了。
一出通道,盧悅就被時雨拎到飛車里。誰都沒打招呼的走人。
極北之地,哈氣成冰,盧悅縮著脖子,把師父賜她的火狐披風披上,才覺好過一點。
時雨看她的可憐樣子,真是恨鐵不成鋼,“你身不是有赤陽玉嗎?不會掛一個?”
盧悅這才想起,她在插天峰養傷時,蘇淡水送的三枚赤陽玉,忙忙在身上掛了一件。
“冰霧山天生陰寒,只這些也是不夠的。”時雨嘆口氣,“近十萬的經文抄下來,沒個三五年,根本不可能。”
盧悅抖了抖,三五年她都要呆在那什么整個歸藏界最陰冷的地方了?
“師伯……”
時雨不理,這到處惹事的性子,再不修理修理,以后,還不知道要給她惹多少麻煩來。
那么多經文抄下來,看著是苦了點,可到底能磨磨她的性子。
“震陰宗坊市,賣有火靈炭,到時你多買點,還有……所有補給,你都給我一下子全買齊嘍,以后,沒人再陪你來。”
盧悅點頭,她知道她是把時雨師伯給惹了,“師伯,您……您會陪我在冰霧山嗎?”
“你以為師伯天天沒事干嗎?”時雨搖頭,半晌頓了一頓,“……你放心,冰霧山那里,幾百年,都沒一個人去,安全得很!”
盧悅撫了撫腰間的靈獸袋,幸好,幸好飛淵再有一兩個月,就能醒了,只是不知道,那里的天生寒氣,幸伙,受不受得住。
才剛長出大毛,就因為拼命救她,飛淵體內經脈什么的,也因為靈氣枯竭,有好些都斷裂了。
她有造化丹,有大還丹,有各種靈藥養著。飛淵卻只能靠它自己,慢慢回復。
梅枝師伯說,妖獸的自愈能力很強,只要不打斷它就行。
好在,她弄了一堆的二階靈獸丹,到時沒人跟她說話,等飛淵醒來,她們可以隔著靈獸袋說話。
“師伯,我以后不會了。”
時雨撫額,認錯是認得快,可犯錯的本事,好像更厲害些
“既然已經決定好好助那些殘魄入黃泉,你就不要再東想西想的,好好在那邊沉下心來,把經文抄好。”
“嗯!”
盧悅都想哭了,她一個人要呆在幾百年都沒一個人去的冰霧山,一呆呆幾年。
時雨摸摸她的頭,“你呀!有些事情,不需要那么拼的,你不知道嗎?鬼面幡里的幡鬼,與你什么關系?你需要因為他們,差點把自己的命搭上?”
“師伯,當初我和我娘剛逃出國師府,在外面過第一個年,她差點就被裝到鬼面幡了。后來……我得到它,發誓這輩子,一定要毀了這個害人的東西。”
原來因為她娘,時雨松一口氣,不濫施同情心就好。
“我……我的一指笑天功法,是鬼面幡中的一個大幡鬼告訴我的。”
說到這里,盧悅吸吸鼻子,由已度人,幫太叔真說話,“他說,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毀了鬼面幡,就是魂飛魄散,也再不要被它驅使m面幡從我手中丟了,害得他差點再次助紂為孽,放出夜梟魔族。所以……,我把五十顆天雷子全都丟完了,毀了通道,毀了鬼面幡。”
時雨沒想到,這里面還有這么多事。
“這世上,沒人真得想魂飛魄散,不是被逼到極致,無奈絕望到極致,誰愿意這樣做?我毀了幡,里面好些幡鬼,都想笑著云散。可是……師伯,我有能力幫他們一把,為什么不能去做?”
時雨嘆氣!
“師伯沒說你做錯了,歸藏界的靈氣,早就不同于上古,修士每行一步都萬般艱難,只爭朝夕。因為此,大家的心,再不敢為外物所乘,越來越冷,越來越硬……。可是修仙修仙,到后來,大家都只為了修行而修行,還有誰記得,當初古修大能們,開創修行先河的時候,目的是為了幫別人。”
“愿已修之力,助世人共得解悟!”
“愿于境界大成時,渡有緣人共成解脫。”
“愿以我之例,使眾人具其信心。”
“……這些,連我都有些忘了,”說到這里,時雨朝她淡笑,“你還能直指本心,明心見性,師伯甚慰!”
盧悅啞然,她是這樣的人嗎?
她不是,她只是,只是上輩子被鬼面幡害苦了,毀了那東西成了她的執念。
“有為有不為,知足知不足;銳氣藏于胸,和氣浮于面;才氣見于事,義氣施于人。這些,你師父還沒跟你說過吧?”
盧悅搖頭!
“這是殘劍峰瘸腿長尊重新光大逍遙門時說的話,”時雨微笑,“他還說,世情推物理,人生貴適意,所謂吉藏兇,兇暗吉,聽自己的心……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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