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風蕭蕭,遠處枝葉的響動,在費力從溶洞中爬回地面的幻兒耳中,那萬葉千聲……俱是恨!
此時,她的眼珠子是紅的。
地下溶洞中的情況,遠超她的想象。她再也不能等下去了,再等下去,熱血一退,她還是個什么東西,自己都不知道了。
老祖宗曾說,不相信別人,還可以相信自己,可……她真的無法再相信自己了。
活了這么多年,見慣了世間之事。所謂善騎者墜于馬,善水者溺于水,善飲者醉于酒,善戰者殃于殺……
她們迷幻天魔一族,以迷幻世人而聞名天下,卻不料,最后反而被別人迷幻了。
全族老老少少,兩百多人啊!
幻兒的眼睛滿含熱淚。
自負聰明絕頂的族人們,被一個人迷了眼。
她在林中狂奔。
幽泉為那人所煉,她手上的所有魔寶都是那人早早為她準備好的。
為什么會這樣呀?
接受這個才認知的現實,其實比挖了她的心,更讓人痛悔!
早在他還沒陷入沉睡時,他就在一步步的算計她,算計他的枕邊人,算計她會為了他的交待,而舍棄肉身,只以靈體活著了吧?
“我們不約來世,我不要來世,只在今生……可好?”
那個站在最高處,睥睨天下的男人,那般深情地跟她說那樣話的時候,她能怎么辦?
“你等著我!”
那個她曾深愛的男人,說這話時,刺得她身痛心更痛,“我一定會歸來的,幻兒,只要你不放棄我,只要你常常……常常念叨我,我就一定會歸來的。”
她如何放棄他?
他說光明法寶的主人,都擁有世上最為純粹的靈魂,一舉雙得下,魔寶毀光明法寶,其……其主人的神魂,也正好可以修補他的神魂。
“啪!啪啪!”
連續幾巴掌打在她自己的臉上。
幻兒仰著頭,把眼里的熱淚咽下。到了此時,她哪里還有臉哭?
枉她自負聰明,枉她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中……
卻原來,她才是那個世上最蠢最蠢的人。
為了今生的相約,為了他的歸來,她無所不用其及的殺了多少人?
“幻兒,我們是修者,任何一個好的修者,所行所為,都只在一個逆字。我們必須逆了這天,絕不能受制于天。”那個男人,站在睥睨山的山頂,慷慨激揚,“我們……我們要變成天,成為與天地同壽的真正存在。”
“啪!”
幻兒又給了自己一個巴掌,當時的她得蠢到什么程度,才會認為,她的男人,帥呆了,棒極了……
“所以,幻兒,我們修得是我們自己。”
男人深情款款的樣子,這些年,無數次的顯于眼前,哪怕這一會,她好像還是能感覺到虛空中,他對她諄諄深愛里的,某些不可言之痛,“我需要你,我們今生是不是能相守永遠,只在于你……”
“啪!”
幻兒邊跑,邊又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當然……只能是她。
迷幻天魔狐呢,這天下,有誰能比她更能迷惑人?
那一個個的魔種,一如丁岐山,全是她從道門中引誘過來的。
他的主旨,是毀滅,是一個個的毀滅!
在那無盡的毀滅中,自相殘殺,才是他對當初那些圍攻域外饞風的族群,最大的報復!
“啪啪!”
臉龐和嘴角的痛,抵不過心里的無望。
“你要相信我!等我再次強勢歸來的時候,定然可以助你重聚一個永世不壞的金身。”他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頰,“把那些……那些人,暫當我的替身,我……我也會感覺愉快的。”
當了靈體,不行狐族的采補之法,又如何能存于世間?
幻兒一拳狠狠擊到阻路的樹上。
鮮血橫流間,有兩滴還濺到了她的臉上,可是她一點也沒感覺到痛。
明明沉睡,卻一年更比一年好的人,其實在那些魔寶上,也下了很多力氣吧!
幻兒突然站住,上上上一個魔寶之主,明明完成任務完成的非常好,可……可他最后,卻被那根鞭神鞭給活活吃了。
那根鞭神鞭在哪呢?
她的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那根鞭神鞭在她送上純粹靈魂的時候,回到那口棺材里了。
“啪啪啪!”
再次在臉上動手的時候,她跑動的更快了些。
六個域外饞風一起行動,萬一……幽泉有所感應,影響到丁岐山,該如何是好?
她一邊慶幸這里是木府,一邊又無比痛恨,這里是木府。
此時,她在心底祈望幽泉現在做為魔寶,只是器……
無法出來。
帳篷外的風聲,一直未停。
安巧兒借著微弱的油燈,看頂不住身體困倦,睡著了的盧悅,在心里輕輕嘆了一口氣。
道門各宗到木府弄煉體修士的試煉,看似是個好辦法,可這里的‘風’實在不對。
幾個人,他們可以守望相助。可是幾百幾千,甚至幾萬后,總會有那么些倒霉的……
而且,魔門那邊,只怕也不會閑著。
安巧兒睡不著,她的腦子里雜亂不堪,老是想著抱福宗新來的兩百人,在一夜風緊過后,會變成什么樣。
從金旺財的敘述中,她知道,那些‘風’,其實是非常智慧的。
朝著他們的坐騎來,那……把他們留在木府的時間越長,那些個‘風’的機會便越多。
可惜盧悅不僅腿受傷了,元氣好像也流失了很多,若是再被傷著……
安巧兒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哪怕騎著馬,只怕他們能走的時間,也不能長,除非……除非……
她一下子坐了起來,
金旺財在這里雖然也不能用靈力,可他是結丹期的煉體修士,扛一張床走,應該沒一點問題的。
或許,明天飛淵的扛椅,可以拿出來試試。
“大半夜的,你不睡覺,亂想什么呢?”
盧悅在這種地方,當然也無法完全安下心,一驚而醒后,按著她,“快點睡吧,明天我們一定要趕路的。”
“你明天能行嗎?”
“能行,肯定能行!”
盧悅沒想到安巧兒大半夜的不睡覺,想得是她明天能不能挪動的事,“再差,也比當初我受傷后,飛淵背著我走的好。”
安巧兒:“……”
“現在有馬呢?馬兒若還是不行的話,不還有阿金嗎?”
盧悅說起小狗師弟,精神振奮了些,“他的體術達到了結丹期呢。就算不能用靈力,就算不能背著我騎馬,像飛淵那樣扛著我,也一定能跟上馬兒的腳呈。”
安巧兒眨眨眼,居然跟她想到一塊兒了。
“雖然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可我們師兄妹的關系,應該還好,他會馱我的。”
對此,盧悅其實很有信心。
老祖曾說過,眼睛是心靈的窗口。雖然小狗師弟,已經在修仙界,闖出了不少名頭,可他看她的眼神,一如當初,沒有一絲更改。
她很高興,她是諸多師兄師弟們中唯一的女子。
這么好的優勢若都不知道利用,才是傻蛋呢。
“……行!明天我就看著,到底是飛淵馱你馱得遠,還是金旺財馱你馱得遠。”安巧兒悶笑一聲,躺了下來,“不過,我懷疑飛淵不會讓金旺財馱你。”
盧悅:“……”
“咦!不對,明天我們只怕還是走不了。”安巧兒側身瞅著她,“丁岐山和魔靈離我們的距離好像不算太遠。之前你受傷,伊澤沒辦法,想等你傷好,再去找他們晦氣,可是現在,金旺財也來了,伊澤一定忍不住,要去找魔靈和丁岐山。”
“找他們啊?”
盧悅蹙蹙眉,“是應該找了。有些事情不能拖,一旦拖過,變故太多。”
重生回來,因為丁岐山一開始并沒有露出劣跡,她就拖著一直沒殺他,可結果那人還是走了上一輩子的老路。
丁岐山和魔靈兩個人,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萬一跟那什么‘風’合作到一起,可就糟透了。
‘風’的智慧也有許,可絕不會比魔靈更高。
那個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不僅見識廣博,算計人心,更是能讓人防不勝防。
“早點把隱患除了,我們接下來,只要專心防著‘風’就好了。”
盧悅打了個哈欠,“睡吧!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我們倆在這里,算是矮個子,就不要去想,輪不到我們想的事吧?”
安巧兒:“……”
真是敗給她了,她們怎么會是矮個子?
“你得相信我。”盧悅雙眼迷離,“抱福宗一下子來了兩百人,哪怕那些人在平時,最高的只有結丹呢,在這里,也比我們厲害無數倍。
做主導的,不會只是我們……。”
安巧兒發現,她說著話,就睡過去了,也不知是羨慕好,還是嘆氣好。
她想的,原來她早就想過了。
罷了!
她剛要閉上眼睛,就聽外面傳一聲凄厲的叫聲。
“盧悅!”
是個女子的聲音。
盧悅迷迷糊糊地再睜眼時,嘟囔一聲,“外面不是鬼在叫吧!”
阿金說,抱福宗這次來的人,全是男的,剛剛的凄厲的喊叫,分明是女聲。
“盧悅!”
聲音移動得很快,居然就要到帳篷這里了。
“別答應!”
盧悅一把按住要起來的安巧兒,其實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我娘說,如果有莫名的東西,大半夜的叫你,千萬別答應,那是鬼叫人呢。”
安巧兒:“……”
那么重的腳步聲,能是鬼嗎?
再說了,這木府如果有鬼,只怕也早成了那些鬼‘風’的附庸了。
“不管你是什么東西,我數三聲,馬上給我滾!”
飛淵厲喝的聲音響起,這大半夜的,外面的風聲不對,萬一是那個什么‘風’弄鬼呢。
“小爺今天才被你們吐出來,怎么?又反悔了?”金旺財要不是被師兄伊澤拉著,真要沖出去了,“想打架,明天請早。”
大半夜的琮來,擾人清夢,太不是東西了。
“是我,魔靈幻兒。”
已經又閉上眼睛,差點深睡過去的盧悅,與安巧兒同時,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
“盧悅,我有重要的事,必須馬上見到你。”
聲音說像,也像,可若說不像,卻又不太像。
接觸過幾次,雖然一直沒見過面,可魔靈幻兒的聲音,哪怕在厲喝的時候,都顯得嬌媚無比。
但此時,帳篷外的女聲,雖然也有些嬌嬈,卻沙啞得不像樣子。
“你們不想殺我了嗎?怎么?我親自送上門來,你們反而不敢收了?”
把她該做的事情做完,她……可以死了。
真是活夠了呀!
幻兒站在帳篷前。
這世上,她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相信了,可是功德修士的操守,還有盧悅對待每件大事的認真,都是她最能相信的。
她期望死在這個功德修士的手中,期望死在光之環這一代的主人手中。
這一次,她要順應天道。
所謂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蒼天……不應該再饒了她。
“你說你是魔靈?”
金旺財和伊澤拎著兩盞馬燈,照在她身上。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這個蓬頭逅面,臉腫得不像樣子的,會是天地門上下,恨得咬牙切齒的家伙嗎?
大半夜的,她真的很像一只鬼啊!
“是!我就是你們說的魔靈,我的本名,叫幻兒。”
這個‘人’,好像有些不正常!
可是再不正常,既然她自認是魔靈,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伊澤拎著劍,一步步靠近,“你可以去死了。”
“等一下,殺我,你們有的是機會,讓我把該說的話,說出來吧!”
幻兒往旁邊讓了讓,“我知道丁岐山的很多事情,你們……不想盧悅下次再對上他的時候,再入套吧?”
伊澤:“……”
自家師妹,有個最大的破綻,確實是在丁岐山身上。
“進來吧!”
安巧兒已經在帳篷里,把門打開了。
可是看到這個狼狽異常的人,她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一下。
哪怕光線不是很足,是個人,都能看到她臉上的五指印,這應該是被人打的。
是……丁岐山跟她打架了,所以她生無可戀了嗎?
盧悅被她自己剛冒出來的想法,弄得嘴角也抽了一下。
幻兒進到房間,看到桌上的茶水,居然反客為主,給她自己倒了一杯后,還給進來的幾個人,一齊倒了茶,“盧悅,你相信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