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悅可不知道,身后有人那般追她。
她只知道,在幻兒的提醒下,她們改道后,現在不僅走得一馬平川,大家在速度上,也比平常更快了七分。
此時,時間就是生命啊!
她希望這場雪,哪怕不下了,也不要放晴。
只要不是晴天,只要再給他們半個月,哪怕那位大人改弦更張,用古蠻的天生肉身強橫,強硬著來,在時間上,他也再不能從容了。
橫跨南北的流星河,幾乎貫穿了整個木府,在這滴水成冰的冬季,從這邊轉道,雖然繞了點,可大人在一時三刻間,沒有照天七鏡的相幫,也許根本想不到。
他們,就是要打這個時間差。
不再是山谷,不再是叢林,不再是高低不平的地界,繞,也比走陸路強。大家在流星河上,滑雪滑得一身是勁。
安巧兒發現,盧悅終于能無視幻兒的熱切眼光,自己做自己的事了。
“想什么呢?喝水。”
因為流星河的平坦,哪怕在飛馳的雪撬上,他們也終于不用中途休息做吃食了,小小的爐子,燒著火炭,一天十二個時辰不歇地燒煮著吃食,任何時間,都有熱乎東西。
“沒什么,就是想著現在可以松口氣了。”盧悅笑咪咪,“安姐姐,我打算把前段時間,用掉的腦子,都在這幾天補回來。”
安巧兒:“……”
腦子不是越用越好嗎?
“外面的事,全交給你了,我要好好養神,要吃要喝,我自己醒了會自己弄,你就別管我了。”
盧悅怕她勾通谷令則的時候,再被別人打斷,“我要是睡著了,可千萬別喊。”
安巧兒摸摸她的頭,“你沒發燒吧?”
盧悅打下她的手,“我是認真的,這些天,我連夢里,都睜著半只眼睛,可累了。現在走到了大河上,還不帶我松口氣的嗎?”
說的這樣可憐?
安巧兒點頭。
“行,你不就是要睡懶覺嗎?找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干嘛?”
安巧兒使勁揉了她的腦袋,“睡吧睡吧,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才懶得管你呢。”
這段時間,她睡覺也睜了半只眼睛,昨天轉道后,才睡了個安穩覺。相比于她,盧悅流了那么多血,傷了幾次,現在松懈下來,頂不住很正常。
幻兒發現,這人太可恨了,躺下后居然連頭都用被子蒙住,分明是不想見著她一丁半點。
她深嘆一口氣,抱著自己的雙膝,進入木頭人狀態。
昨晚在谷令則的嘮叨中,盧悅對自己最后睡著了的事,深表歉意,想著自己今天早點以意識勾通她,讓她不要那么著急。
冥想啊冥想!
沒了靈力,控制不了神魂,盧悅只能在一片黑暗中,尋找谷令則的身影。
雪撬在飛速前行,黑暗亦在她腦中無限飛轉。
無數星星點點的光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黑暗中,來來回回,或綻開,或化蝶……
讓她看得目眩神馳!
無意識的域外天魔體,被谷令則一把按進識海,小小的神魂淡影,開始她的進餐大業。
陪在此處的畫扇,心中其實很有些復雜。
如果盧悅不是她徒弟,她其實更看好谷令則一些。
這一點,只看長白他們在對她的大方上,就可以看出,那些個家伙,在這兩姐妹上,一致地看好谷令則。
她才是道門正統教育下,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好弟子。
而非盧悅……
凡事率性而為,想到什么做什么,哪怕她是功德修士,給所有人的印象也是,她為了自己高興,可以不顧大義,隨時撒手。
畫扇在心里嘆了口氣。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徒弟其實在心里,也曾為有這樣,看上去完美無缺的姐姐,而心生無限煩惱吧?
可憐她六親無靠,事事需要自己爭取,相比于谷令則的事事順利……
畫扇眉頭蹙起,雙生之體,按理說,運理什么的,其一生下來就連在一起的,何以她們這般一個天,一個地?
是……
奪運不成?
畫扇睜大了眼睛,強自按下差點跳起的身體,仔細打量谷令則面相。
這張清秀絕美的臉,表情嚴肅而端穆,如果睜開,她相信,那里面,絕對是冷靜而理智的,絕不會如徒弟般,眨動眼睛時,顯得古靈而精怪。
如果是奪運,那應該在她們一出生時,就被人做下,那……是何人,以何種理由,要這般做?
多出來的六指,讓徒弟比常人多出一條筋脈,所以,那個不可能是理由。
可……
當年她們的母親,卻好像就是因為那第六指,而棄了盧悅。
難不成,真是她們的母親?
在看到兩個女兒,一完美一有缺后,在男人靠不住,所以……
畫扇強自按下,給飛靈發信的手。
如果改運之事,是在她們還在襁褓中做下,現在解的話,可就需要兩人一齊到場,一齊查驗眉心之血才成。
“前輩!”
谷令則完功睜眼,看到為她護法之人,面色非常不好,不由有些擔心。
“啊?成功了?”
“是!已經成功了。前輩,您是擔心伊師兄和盧悅他們嗎?”
畫扇微微點了下頭,“我與玄霜忙了一輩子,只有三個珍寶,可三個全在木府,由不得我們不擔心啊!
對了令則,說起這個來,我其實很好奇令堂,她那般把盧悅收在你身邊當侍女,她有為她想過以后的出路嗎?”
谷令則一呆,這個問題,真是……
當初須磨真人見到她時,就讓她離遠盧悅遠點,說免得她看到她的樣子傷心。
現在這位星君,又因為自己得了盧悅之惠,吃了一個大餡餅,所以為妹妹鳴不平了嗎?
她在心里暗暗咽了一口吐沫,正色道:“想過!我娘有想過盧悅的出路。甚至為了盧悅的出路,曾幾次三番叮囑我。”
“噢?她都叮囑你些什么?”畫扇好像很興趣,完全不顧外面一群人,等著谷令則勾通木府的急事。
“……我答應過我娘,也答應過盧悅,只要進階到煉氣八層,就回國師府,幫盧悅脫籍,給她做靠山,給她……給她找一個如意郎君,照顧她一輩子。”
畫扇摸著下巴,眼神晦澀。
在那個女人心中,當凡人,只要有權有勢,就不會涉及生死,其實運道什么的,可有可無吧?
把一個女兒的運道,借給另一個女兒,然后,讓盧悅一生托庇于谷令則,應該就是那個凡人女子,能為兩個女兒想的最好打算。
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事過境遷,那個人也早早死了,盧悅在最后,好像也原諒了她。
可是……
如果徒弟知道,原來親母,還是算計了她,以她的脾氣,也許會遷怒,只怕這世都無法對谷令則有諒解了。
她們姐妹好不容易,能捐棄前嫌啊!
“你母親……是不是經常跟你說,她對不起盧悅?”
谷令則:“……”
事情都過了這么久,這位星君,現在老是揪著這一點不放,到底要干嘛啊?
“是!”
答應是的時候,她把頭深深低下。
“她確實對不起盧悅,也確實太過厚愛于你。”
谷令則:“……”
她無言以對。
“按她的計劃,她沒錯。錯只錯在,盧悅進了修仙界。”
谷令則看著這位星君,不知道她到底要說什么。
“她錯在,盧悅進了修仙界后,還不把她的運道,還于她。”
什么?
谷令則好像想到了什么,瞪了大了眼睛看著畫扇。
“令堂去得太過倉促,她可能沒告訴過你,借運——之事!”
說話間,畫扇其實眼也沒眨地看著谷令則。
可是谷令則完全被借運二字,給打擊在那里,動彈不得了。
“好……好……好好照顧你妹妹!”娘親臨終的時候,明明知道盧悅已經在修仙界闖下若大名頭,可她……可她卻一直要求自己照顧她。
從始至終,她雖然欣喜盧悅的成就,可她確實是一直要求自己照顧她。
谷令則抖著手,撫向自己的眉心。
師尊有次生氣地說,她和盧悅的運道,相輔相成,若是能借運……
原來,原來,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娘親便……
“前輩!”
谷令則伏倒在畫扇面前,“求前輩救命,求前輩救我妹妹……求前輩……”
她突然卡在那里,再也說不出救命二字。
這位星君在這個時候,把借運之事,這般說出來,就是要她把運還回去吧?
她攤在原地,再也動彈不了。
“我很高興,你與盧悅對彼此都是一片真心。”畫扇聲音悠悠,“原先我只是懷疑,可是現在,想來你自己也在懷疑你的母親。”
幾滴大顆的水珠,從谷令則的臉上砸到青石地上,迅速暈染開來。
父母的厚愛,在還是懵懂時,她推辭不了,可是這樣,對妹妹何其不公平……
谷令則可以想象,盧悅在知道這件事后的反應,她原本便偏激的性子,也許會更偏些,甚至……甚至可能會連她也恨上。
她不怕妹妹恨她,只怕……只怕她性情越來越偏激后,把她自己的路走窄了。
“這件事,是你和我的懷疑,到底是與不是……”說到這里時,畫扇頓了頓,“不管是,還是不是,都不用讓盧悅知道了吧!”
谷令則倏然抬頭。
看著這個淚水滿面的女孩,畫扇在心下嘆氣,“過去的事,你不知,她不知,你母親,想來也曾有過她的考量,那個考量在一開始,對你們姐妹雙方都是最好的,至于最后,她為什么不敢說出來……
我想也是當初盧悅的表現,嚇壞了她!”
“……令則,我對不起悅兒,你答應娘,一定要幫我的那份,加倍的補給她好不好?”
親娘在生命的最后幾年,每次見她,都是欲言又止,那一次次的祈求的樣子,再次浮在眼前,谷令則心中酸痛不已,娘親一定是怕了。
妹妹剔骨還血,把事情做得那樣決絕,讓本來祈望她能喊聲娘的親娘給嚇著了。
“我娘……是疼她的。”谷令則哽咽,“謝前輩,謝前輩體諒!敢問前輩……,我現在要怎么做,才能不奪……不奪盧悅的氣運。”
“你們是雙生之體,就算借奪氣運,影響也不會比常人大。”
畫扇安慰一句。
她了解過谷家,在感情上她亦有潔癖,對谷正蕃也如盧悅般,深惡痛絕的很。
反之,生下并且教導,谷令則,盧悅這對姐妹長大的梅若嫻,她倒是覺得,勉強還可以,至少她為她們姐妹打算了。
哪怕因為見識問題,間接傷害到盧悅,可當小小侍女的徒弟,若是沒她的照顧,也不可能活得那般灑脫。
“借運借運,只在一個借上,你不主動借,運其實也不會偏得多很。”
畫扇冷靜下來后,希望這件事,不要再平生波瀾,只在她們兩人之間解決掉,畢竟盧悅的氣運,總得來說,也不算太差,“再加令堂是凡人,當年能用到的借運之法,肯定也是粗糙得很,所以你能得的,其實一直都是被動的。”
谷令則抹了一把眼淚,這就好啊!
“保持平常心,保持你常常祈求盧悅好運的心,你的運,其實也可以反借給她。”
谷令則不敢漏聽一句。
“你已是元嬰中期,短時間,看樣子也不可能再有小突破,那就只能從神魂從靈力上相助。”
雙生之體,之所以能聞名天下,是因為其互流的本質,畫扇希望谷令則能助盧悅突破木府的禁錮,“木府情況特殊,想要從神魂從靈力上相助,想要突破木府的禁錮,你則要完完全全地放開自己,在勾通到盧悅的時候,你……不是你自己,是她!”
不是自己,是妹妹?
谷令則好像懂了,卻又不是太懂。
她如何能不是自己?如何讓妹妹變成自己?
“想要忘卻你自己,首先你要對她絕對的信任。而想要盧悅在木府變成你,借用到你的靈力,則要看你們兩姐妹心意相通的程度了。”
畫扇在心里嘆口氣,這兩姐妹,雖然彼此關心,可總是不曾在一起過,真做起來,只怕會很難,“如果你能勾通到她,也許……你們可以盡力一試。”
“多謝前輩指教!”
谷令則挺直腰背,把所有心神,全都沉到識海里,在里面呼喚盧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