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云薄,江頭雪似楊花落!
看到遠遠的,好像寒燈一閃似的光亮出現時,獨坐流星江江頭的上官素,覺得自己是瘋了,大雪天的跑到這里來,還想得出現幻覺了,可是等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一下子站了起來。
燈火,無數的燈火,出現在流星江上,一定,一定是他們出來了。
她正要急沖幾步迎上的時候,就見一道人影,以極快的速度沖出木府后,靈力全涌間直接飚到面前。
“上官師姐?來得正好,幫我護法。”
盧悅也沒給上官素反應時間,反正有這位師姐在,安全方面絕對沒問題,連法陣都不必布了,她直接打坐當場,所有心神全往識海涌去。
破天道,她不信回到正常地方,也理不清缺失的記憶。
上官素正要張口,發現自家師妹,已經閉目限入無覺中,不由無語在當場。
她的滿腔喜悅啊!怎么就不能給時間表達一下?
她朝盧悅打坐的地方,打了上透明結界,看向已經能見到影子的伊澤和安巧兒。
“師姐?你在就好了,幫我們護法。”
伊澤遠遠就看到盧悅的動作,飚到跟前的時候,居然也沒給她說話時間,與安巧兒一起隨隨意意地找了她能看顧得來的地方,一齊去翻他們的神魂記憶!
這……
上官素心間巨跳,盧悅這樣,可以說她是天生的急性子,可是伊澤和安巧兒也這樣,那他們定然是遇到不可抗力的大事了。
她看著抱福宗還剩的百來人,也在出來的第一時間打坐當場,不得不把所有目光放到唯一沒有坐下去的干魔。
這個老頭,不是抱福宗修士,也不是后來進去助盧悅的人,那他是誰?
“天地門上官素,敢問前輩……”
干魔的眼睛可沒瞎,當然一眼就看到她身上的天地門白色法袍,雖然在很多很多年前,他見到天地門門人,只有虐殺的份,可是現在……
天之德,地之義,天地門一代又一代的,雖出過無數不肖弟子,可整個宗門大義,卻始終未失。
看在他們為盧悅這般奔忙的份上,干魔非常和善地點了頭,“老夫……是盧悅的義父,天地門畫扇幾個,也算是故人吧!”
化神修士?
上官素做為飛靈星君的唯一徒弟,腦子怎么可能慢?
她瞬間在腦中,把可能的化神前輩,全都想了一遍,可是卻沒在腦海中找到這人的一點線索。
而且……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盧悅。
畫扇師叔和玄霜師叔,都沒為她和伊澤三人進到木府,這人卻……
“不用想了,老夫是魔域修士!”
上官素迅速捏斷袖中專門用來傳訊的玉簡,額角突突跳的時候,抬腳就站到了盧悅的前面,“不知我家師妹,是何時拜閣下為義父的?”
“呵呵!小丫頭,這件事情,應該是你師父,或是師伯師叔們問老夫才對吧?”
化神后期的無形壓力,隨隨便便一展,哪怕她身上有飛靈親賜的法符,都有些頂不住。
“看到我家悅兒的份上,老夫就不與你計較了。”
干魔不想再給女兒找麻煩,在儲物戒指里翻翻撿撿,半晌之后,整理出兩個中型儲物袋,丟給上官素,“這兩樣東西,你幫我交予盧悅,告訴她,其中有冰晶的那個,給谷令則。”
上官素一愣之間,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彎了彎腰,“上官素恭送前輩,定然會按前輩的意思,親自交予盧師妹。”
干魔點點頭,深深看了一眼盧悅,“飛靈是卦師,你也是卦師吧?既然能提前預知我們出來,那我家丫頭……,就交給你們看著了。”
上官素一下子壓力大增。
她聽出這位魔門大能的言外之意了,不就是,如果師妹有事,他找他們嗎?
可是有些事能算,有些事想算也算不到啊!
若是事事都能預知,她無論如何,也會攔著,不讓盧悅進木府,不讓伊澤幾個追進木府。
可是待要說什么吧?
面前的人,在看過師妹后,只一晃間,就消失在視線內了。
上官素緩緩吐口氣,正要掖下儲物袋的時候,卻發現,那邊師妹已經睜眼了。
“這是他給你和谷令則的,說是有冰晶的,讓你交谷令則。”
盧悅把目光從干魔離開的方向收回來,卻沒有接,“師姐,幫忙查一下,他到底是什么人?”
上官素:“……”
不是義父嗎?
她拎著兩個儲物袋,一時不知道是扔的好,還是怎么辦的好。魔域修士,因邊境之戰,都……
正在她猶豫的時候,盧悅靈力稍動間,已經把儲物袋全吸到手了,“義父對我無惡意,我……就是想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儲物袋里的東西,林林總總,從靈石到丹藥,從法寶到各種極品材料,可以說應有盡有。
盧悅輕輕掃一眼后,把谷令則的另外揣到懷里,“上官師姐,我問你,當初與我一起進木府追丁岐山的還有誰?”
她的神魂記憶里,只有一個面容無比模糊,影子卻熟悉得不得了,無數次他的名字,就要呼出來,可是……就是差了那么點點,她就是記不起。
上官素被師妹問的腦子有些懵!
陪師妹進到木府的是誰來著?
急切間,她居然……居然……
盧悅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不對了,心尖瞬間痛得眼睛直發黑,什么元嬰修士,什么無上法力,這一會全不管用……
這世上最大的悲哀,絕不止死亡一件,還有……還有遺忘!
她在鬼面幡中三百多年,最怕的便是世上唯一的親人,谷令則把她忘了。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如果她都把她忘了,她走一趟世間,就等于白瞎,必將永生永世沉淪在那個永遠也見不到天日的地方。
可是哪怕鬼面幡那個魔寶,也沒讓谷令則把她忘了,何以她明明……明明與他生死相從,明明對他那般喜歡,那般信賴,怎么還……還忘了呢?
世人不該忘記他,她更不能忘記他……
盧悅連喘兩口氣,強自按下那份痛,“你身上有關于我的資料嗎?拿過來,有多少,拿多少。”
師妹額上的青筋,在片刻之間暴起老高,上官素哪里敢不給,忙把十來個玉簡,全都拿給她,“你別急,我就是……就是突然接到你們,一時太高興,腦子有些轉不過彎,過一會就好了,過一會,我一定能想起來。”
盧悅無法相信她的話,天道的恐怖,她已經見識過了。
人的記憶,它可以抹去,可以淡化,那記錄下來的呢?
此時盧悅萬分感謝,她這個魔星,曾經這么的有名,有名到,各宗把她的資料,都用玉簡記錄了下來。
上官素發現師妹看玉簡的速度越來越快,而且每看完一個,都加深某種說不出的灰心絕望!
醒來的伊澤,默默撿起兩面玉簡,神識透進去的時候,發現這些玉簡,一個個的全有一條裂縫,里面什么記載都沒了。
氣怒之下,手上靈力一展,直接把玉簡搓為粉沫。
“別查了!”他奪下盧悅不死心,還要翻看玉簡的手,“你醒醒吧,天道法則,不是我們能抗的。”
天道?
法則?
盧悅看著這位師兄,急怒絕望下,一巴掌甩過去。
“都是你,都是你們……”
雖然很多事,她都不記得了,可是最先從那個空中落下來的,卻是她們四個,若是……若是他們沒有浪費那點時間,也許……
“啪!啪啪!”
誅心之言,盧悅到底沒法全說出來,只是心中巨痛,無法可解,也實在恨透了她自己,甩過師兄一巴掌后,連著往自己臉上招呼。
安巧兒蹙眉間,一針把她扎倒。
“……到底怎么回事?”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上官素撿起地上的玉簡,連續幾翻之后,臉上也閃過一絲驚恐。
她手上的玉簡,全是上好靈玉所制,怎么會?
結合師弟剛剛說的天道法則,足夠她聯想種種了,“你們……”
“什么都別說了,回去吧!”伊澤用靈力消去自己臉上的掌印,即寥落又堅定地站起來,“我們找不到,我們被洗腦了,可是爹和娘他們,全是化神修士,天道要動手段,一定不會那么容易。”
一艘飛梭,被他迅速放出來,安巧兒扶著盧悅,一聲不啃地飛了進去。
怏怏看著師兄師姐吵架的金旺財,連連拱手,“上官師姐,這里我看著,你隨他們一起走,努力想想,那天陪盧師姐一起進木府的,到底是誰?哪怕只有一個模糊樣子,也幫她記下來吧!”
問:人之初!
求……
夢醒一刻!
回復靈力的盧悅,其實希望自己能多暈一會,可是事實上,她沒多久就醒了,抱膝坐在飛梭的一角,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自己的記憶。
那道模模糊糊的影子,幾乎貫穿所有記憶,一定是陪著她一起長大的,而且……而且……
她悄悄撫在自己的額頭上,神魂中,她和他好像因為認主的契約,還有那么一絲聯系!
她驚訝那種聯系,搞不明白很多事情!
身為修士,有靈獸很正常,可是這個就……
盧悅覺得自己腦子亂透了。
她有靈獸的,如果沒有靈獸,不可能對懷里的納寶囊那么心痛!不可能為了它,在明明知道義父有問題的時候,就那么想也未想地拜下。
可是,腦中的這個……
盧悅垂下眼瞼,腦袋疼得不得了。
“上官師姐,我都有哪些靈獸,你知道嗎?”
上官素被問的腦中閃過一片空白,師妹有靈獸嗎?
好像,好像是有的。
可是,有個名字,差點就呼在嘴邊了,連張了幾次口,卻無法說出來。
上官素臉上發黑。
她是卦師,能算到很多東西,就好像今日心中一動,為師弟師妹算了一卦,就跑到流星江頭……
“對不起,我……我記得你好像有個神獸,后來……后來……”
在師妹越來越亮的眼睛下,上官素再也說不出話來,后來的,她真的記不住了,“對不起!不過,你別氣餒,就像伊澤說的那樣,我記不住,是因為修為弱小,可是師伯師叔他們一定能記住的。”
盧悅眼中的黯然,終于止住。
如果那個一直陪著她的,是某一神獸,那一切就對上了。
無路可走時,他陪她在妖族呆了十幾年呢。
“我還有一只靈獸,你知道……是什么嗎?”
上官素真的不想看一直神采飛揚的魔星師妹,眼神這般暗淡,又這般充滿祈望!
她想給她答案,可是這些年一直沒見,真的不知道,她又收了靈寵啊!
“這些年,我們一直沒在一起過,你……”
盧悅擺手,止住她下面的抱歉,“它是一只靈駝,對我很重要很重要,師姐,你知道哪個佛門,記有妖獸的換魂之術嗎?”
上官素:“……”
接到他們的喜悅沒有,卻被一個又一個無能的問題,砸得暈頭轉向。
她怎么也弄不明白,魔星師妹,曾經有過神獸級別的靈獸,怎么現在又收了一個連算靈獸都勉強的靈駝?
那種東西,能認主嗎?有認主本事嗎?
“雖然我也不知道哪有妖獸的換魂之術,不過,大昭寺的悲風大師,正在離此不遠的坊市里,或者……你可以去問他。”
大昭寺的悲風?
伊澤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那個和尚當年與盧悅一起,看他把所有的蠢,都在墮魔海玩了一遍。
“我們現在是去那個坊市嗎?”
“是的!”
盧悅不啃聲了,佛家講究眾生平等,悲風的性子又比較古板,若是先說,要用換魂之術幫自己靈獸的話,也許他知道都不會說。
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白云,她努力地想辦法。
“阿嚏!”
悲風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揉揉鼻子后,覺得有些不對。
雖然正是寒冬臘月,可他是元嬰佛陀,按理說身體對應寒暑的機能,不該在他身上出現才對。
“阿彌陀佛!”
他大大地宣了一聲佛號,念起心經。
心不動,則身不會動!
之所以跟上官素等在這邊的坊市,是他相信,一個卦師的直覺。
悲風不否認自己急切想見盧悅的心思,一別百多年,他終于進階到元嬰中期,可以自由游歷三千界域了,若是還如前般,對她不管不問,首先他的心,就會饒不了他。
木魚聲聲,透過茶館,傳到街上,所有路過的行人,聽到梵聲,也不知為何,心境都平和了好多。
飛梭的速度夠快,直進坊市半空,才停下來。
盧悅一腳跨下的時候,神識一展間,很快就在不大的坊市,找到光頭悲風。
“阿彌陀佛!施主別來無恙!”
她感應到他,悲風又哪能感應不到她?
迅速從茶樓沖出,總算在相距兩米的時候,穩下心神,保持了高人形象,大宣一聲佛號。
“有恙!我有恙!”
悲風一滯,可是看到紅了眼圈的盧悅,原先的隔閡,居然在瞬息間消去,“我能幫到你嗎?”
“能!你能幫到我。”
慢慢從飛梭下來的伊澤和安巧兒,幾乎同時在心里說,這個傻和尚,過了這么久,還是一樣的傻!
他們三沒打擾到他們,只遠遠點頭示個意,就進了茶樓。
“你說。”悲風陪著她落到實地,“不論什么事,只要我能幫的,一定拼盡全力。”
要的就是這句話。
為了養魂木中的小東西,盧悅拼命想著措詞,“你……”
“呦呦!呦呦……呦呦!”
掙扎著,悲慟之極的靈駝叫聲,從街旁的酒樓后傳來,盧悅面色一變下,顧不得悲風,急沖進去。
“卟!”
被砍下頭的靈駝,一雙滿含淚水的眼睛正好與沖進來的盧悅,來了個眼對眼。
腦中一轟之下,盧悅眼前被所有的血色占據,她好像回到那天的漫天撒血,不知道怎么挪到還在抽動身體的靈駝尸身前。
“酒店后廚,閑人免進不懂嗎?要吃什么……”
悲風跟進來時,嚇了好大一跳,只見那個還在說話的伙計,被盧悅狠狠一拂!
這……
萬一拂中,誰能有命在?
他身體的反應速度,比腦子的迅速要快,急沖上去時,硬生生地幫他擋了一計,“盧悅!你在干什么?”
人命啊!
她怎么能朝一個煉氣低階小修士出這種重手?悲風大怒間,還要喝罵的時候,一下子啞在那里。
盧悅已經跪在血地里,不顧已死的靈駝,想把它的身首湊到一起。她的神情太過悲痛,大顆大顆的淚珠,就那么從眼中掉下來,砸在流了一地的血上。
“……長……壽!長壽……!”
伏在已死靈駝頸間的時候,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突破天道曾經的洗腦,就那么把長壽的名字喊了出來。
悲風見她止不住身體的顫動時,滿腔怒氣,全全化為烏有,轉向已傻的伙計,“出去!”
靈力把人送出去,他連打數個結界,籠住整個后院,坐下給早死的靈駝念起往生經文。
雖然真正相交的時間很短,可他就是知道,驕傲的盧悅,絕不會希望自己此時的樣子,被不相干的人看到。
特別的木魚聲,配合他口中的梵文,直把往生經念了九遍,才慢慢停一下來。
“阿彌陀佛!人生長恨水長流,逝者已逝,你……當放下!!”
放下?
已經在長時間的梵聲中,回復平靜面容的盧悅,臉上閃過一絲譏誚,也沒管臉上手上身上染得到處是血,看著一幅高人樣子的悲風,聲音說不出的平靜,“我放不下!悲風,你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