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現在,過去了,都再也找不回來。
谷令則站在重啟的百花殿頂,眺望遠方。
緊張防備了十六年的歸藏界沒等到大人,現在松懈了好些。從靈界下來的諸多化神,雖然還沒放棄,可她知道,很多人已經沒了最開始的耐心。
等他們一走……
應該就是大人出來的時候。
谷令則輕輕嘆息,努力想大人再出的目標會在哪里?
逍遙門?
元晨宗?
東亭宗?
還是磐龍寺?
谷令則望向殿宇再起的本門,現在的靈墟宗有畫扇和玄霜兩位星君秘密坐鎮,他們兩位早已與大人斗過數場,她倒是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了。
只是……
一想到,兩位星君為何要守在這里,谷令則就不知道心中該甜還是該苦。
妹妹不放心她的安全,在遙遠的百靈,讓三千城的仙人們幫她傳那樣的話,她付出了多少?
“令則!”畫扇從遠處,縮地成寸幾步踏來,“發現大人蹤跡了。”
谷令則忙從殿頂飛了下來,“在哪里?什么人發現的?”
“他還藏身于東海,是洛夕兒發回來的消息。”
畫扇算是給某些人跪了。
自家徒弟執拗,谷令則執拗,現在這個洛夕兒,以區區元中實力,愣是鍥而不舍地追蹤大人這些年,真是讓她不服不行了。
“我與玄霜要馬上過去,你……你去逍遙!”
“前輩……”
“盧悅在百靈,你不想她有事吧?”
畫扇一句話,就把谷令則的所有必去理由,打了個底掉,“荒古獸的厲害,透過大人所持的大荒金冠,你看到了吧?”
谷令則的眼睛有些紅。
她與大人有夙世之仇,可是妹妹那里,她更不能不顧。
“盧悅那般傳話下來,也許本身已經被你的受傷波及到了。”
畫扇嘆口氣,“她不能出事,而大人那里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在逍遙好好呆著,反而讓我們沒有后顧之憂。”
“……是!”
谷令則拱手,“令則祝前輩馬到功成!”
話都說得這般透了,她無法再堅持,也堅持不下去。
谷令則心里太明白,妹妹走到如今有多么的不易,她不成其助力,可無論如何,也不能拖她后腿……
“去逍遙!”畫扇盯著她,“去幫盧悅看著點早早吧!”
靈墟雖然重建,實力卻弱成了三四流。
昌意祖師一而再,再而三囑咐,無論如何也要護住谷令則的安全,她可不敢讓她這里。
“……好,”谷令則沉默了好一會,到底答應了,“我去逍遙。”
雖然找到大人蹤跡,可拖了這么多年,他的傷只怕也養得七七八八了,拿下他又等于要從頭開始。
好在聯盟諸位大佬對他現在的真身虎視眈眈,成敗應該還在兩可之間。
谷令則思過來想過去,覺得憑大人的作風,如果在最后非死不可,也會拉一堆墊背的。
而最好的墊背,應該就是逍遙門。
盧悅不知歸藏的大戰再起,回到炎生絕域這些年,她一直在三重寶塔中,除了修煉,就在每日子午二時,親身進到泡泡所在的溶漿中。
至陰與至陽,正好可以形容陰面鬼哭林和現在的炎生絕域。
子夜的冰凍,在溶漿的熱力里,慢慢得化于無形,從十息,變成九息、八息……
盧悅有信心,把這份致命缺陷,在炎生絕域治好。
再次從溶漿中出來時,她站在三層寶塔前,對比著自己的影子。
“泡泡!你覺沒覺得它又厚實了點?”
泡泡眨巴了幾下眼睛,仔細看地上的影子,“嗯!好像是又厚了那么一點點。不過,盧悅,你這速度也太慢了,既然溶漿管用,我肯定更管用。”
盧悅:“……”
“今天的子夜,讓我進你的筋脈吧!”
盧悅面對泡泡期待的小眼神,硬生生地打了個抖。
這非要一鼓作氣的眼神,跟梅枝師伯好像重合到一起了。
當初接續筋脈,差點要了她的命,現在……
“你這樣零碎受罪,還不如一下子,把罪全受了呢。”
泡泡鄙視她,“說好我們只在這里呆二十年的,我們現在已經呆了十六年,還有四年,你覺得,區區四年,能讓你把剩下的冰凍全都驅除嗎?”
盧悅抹了一把掉到眼睛里的汗。
“我現在是你的靈獸呢,我們心靈相通,要是真不可行,怎么可能亂來?”
子午二時的守護,實在太耽誤時間了,泡泡希望她能盡快好,讓他能心無旁騖地再探索一下前面的未知地帶。
“行!那我們今天晚上,就試試。”
盧悅又抹了兩把汗后,對還是無際的未知火域嘆息。
不得不說,她成了泡泡的拖累,如果身體的一切回復正常,小家伙也能輕松點。
是夜!
三層寶塔的仙石被重新換好,盧悅與泡泡靜等子夜的來臨。
“嗒!”
標志著午夜的最后一顆沙落了下來,盧悅不知冰寒從何升起的,只知道,它們幾乎在同一時間出現,要冰凍她的全身筋脈。
冰冷刺骨的感覺,帶著陰寒之力,激得她渾身一顫。
泡泡的火之力,幾乎在同一時間,游走進她的身體。
不同于在溶漿中,她自己慢慢地引進火之熱力,在發現寒氣時,他幾乎同時作出反擊。
盧悅額上的青筋瞬間鼓起,筋脈中,一寒一熱兩種完全不相容的力量,在相互追逐著彼此消融。
豆大的汗珠紛紛滾落,不過三息之間,她身上再無一寸干紗。
可就在此時,讓人恐怖的無形之火,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身上的所有竅穴,在一息之間,似乎全被點燃。
“盧悅,不要怕,把我當成你的本命嬰火,燒出去。”
泡泡真正進到她筋脈時,才發現,這份冰寒之氣不同于谷令則的冰靈力,也不同于萬古冰川的冰寒氣,它似乎帶有一絲陰面鬼哭林的氣息,那是從九幽之地來的陰寒之氣。
盧悅生生咽下自己要慘叫的聲音,在神魂中接收到泡泡的意思后,兩個丹田中的元嬰,同時出手,加進了她自己的金、水、木三色嬰火。
所有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到了此時,她根本無法后退。
盧悅讓泡泡相幫著引導,在寒冰之氣,就要消失的前兩息,猛然一下子讓三色嬰火,瞬燒全身。
“啊!”
似乎是什么東西在慘叫,盧悅的眼睛一下子大睜。
身體的影子在扭曲,好像在經歷什么痛苦的事情一般。
盧悅面上一變,眉心有如針扎,眼前一黑間,當場軟倒。
泡泡嚇了一大跳,忙幫著引導她的嬰火回流,“盧悅,盧悅……”
小家伙怎么也沒想到,最后會燒到她的影子上。
明明他燒得是九幽的陰寒之氣,明明她在溶漿中,慢慢引導熱力時,沒有一點問題的。
才傳送到逍遙的谷令則,覺得眉心很不舒服,內視時,突然發現識海中,盧悅的影子,異常痛苦的表情。
是受傷了嗎?
她一下子急出一身汗。
百靈那個地方,受傷代表了什么,她可以想見。
“怎么啦?”
陪同她進殘劍峰的謹山很不解。
“我需要靜室!”
谷令則沒時間回答他,沖進盧悅的洞府,關上禁制的第一件事,就把所有精神,集中到妹妹那里。
盧悅好像又進了鬼面幡,神魂正在被它的陰火燒灼,這份痛苦,她太長時間沒感受到,一下子適應不來。
不管泡泡怎么給她擦汗,也擦不干凈。
雖然他們有主仆協議,雖然盧悅對他放開了一切,可是這時的痛苦,他卻被排斥在外,一點也感受不到。
他甚至不知道,她發生了什么事。
泡泡看著盧悅越來越濕的頭發,都想哭了。
明明她能慢慢來的,要不是他……
神魂的痛苦,在泡泡一聲又一聲的喊叫中,點點消去,盧悅非常想給小家伙一個回應,可是此時的她,似乎是自己,又似乎不是自己。
她無法在神魂中,感應到與泡泡的主仆協議,黑暗中,她慢慢地順著聲音前行,不知自己是怎么從黑暗進到灰色世界的。
它們好像沒有過度。
只知道,泡泡的聲音,又在遠去,她現在所立的空間,是一片灰色,天空是灰色的,山峰是灰色的,大地是灰色的,河流也是灰色的,只有一點是不同的,那就是一具又一個的枯骨……
它們雖然灰色的居多,可其中還參雜了一些白色,甚至有如玉般晶透顏色的。
盧悅感覺自己現在就是一個鬼魂,不是骨架子,這地方……她好像還有一種熟悉感。
她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沒想起這份熟悉感從何而來。
老站著不是事,盧悅慢慢游蕩過去,翻山,過河,在河中間,發現橫在河兩岸的居然是一只龍的骨架子。
骨色似玉,摸上去很舒服,如果能拿出去,應該也還能煉器。
想到這里,她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被泡泡傳染久了,都到了這種地步,居然還想著賺錢。
從踏進修仙界開始,她似乎一直在為錢發愁,有錢的時候多花,沒錢的時候少花,仔細想想,其實也沒什么不同。
她在這個地方,漫無目地的行走,走累了,就隨意坐到什么地方歇著,甚至無所謂她坐的是不是骨頭。
“盧悅……”
連一絲風都感受不到的她,突然之間,好像聽到了姐姐的聲音。
可是側耳間,卻又沒了。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這一次,真被谷令則害死了。
盧悅吸了吸鼻子,她和她世世糾纏,前面的死,大概都是因為父母,唯有這一次……
可憐她都離開了三千界域。
她仰面靠倒一具很大的妖獸骨上,溫溫潤潤的感覺,給人一種莫名的舒服感。
“盧悅!”
谷令則的聲音,帶著急切,似乎又從遠方傳了來。
“盧悅,你是受傷了嗎?讓泡泡護著你,快點吃丹藥啊!”
受傷?
盧悅坐了起來,對啊,她似乎不是死了呢。
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的?
在百靈戰場上,沒死在荒獸手里,結果死在自己手上,這要是傳出去……
“谷令則,你在哪呢?”
她想喊出來,可是明明是這樣喊的,她卻一絲自己聲音,也沒聽到。
這……
這里是什么地方?
盧悅往剛剛谷令則發出聲音的地方急跑。
“轟!”
泡泡正在盧悅身邊團團轉,三層寶塔卻突如其來的被火山噴發,撞了一下子,眼見它要歪斜,他忙奔出去,穩定火山。
可是很多時候,都是越急越亂,各個火口,也不知道怎的,突然之間一個又一個地噴出溶漿。
“轟轟!”
“轟隆隆……”
四面八方的火山都在噴發,泡光忙又奔回去,把三層寶塔往旁邊好一點的實地挪挪。
“嗚嗚!盧悅,你快起來呀!”
泡泡心中無限恐懼,如果盧悅不起來,他得如何保著她呀?
“咳!”
“盧悅!”
泡泡驚喜回頭,奔到她身邊,“盧悅,你嚇死我了,對不起!嗚嗚……”
“沒事!別哭!”
盧悅慢慢伸手按向自己的胸口,她暈過去時,嬰火好像沒收回來,肺脈那里,被灼到了一點。
她的眼睛其實沒什么神彩,似閉非閉,“也不怪你,是我自己……”
“別說話了,喝點東西吧!”
泡泡覺得她可能又要暈過去,忙抱著一個玉葫蘆,“快點喝,我在里面加了迎春草。”
真是個聰明的家伙。
盧悅朝他虛弱一笑,就著小家伙的手,連喝數口后,身體的力量回復了一些,才自己坐起來,“別擔心,沒事了。”
她不想去深究剛剛的灰色天地,這里是百靈,她離三千界域遠著呢,“影子的事,應該跟魂魄有關,急不得。”
“不急!我保證,再不急了。”
泡泡都要被她嚇死了,哪里還敢急?
“外面怎么回事?”
“溶漿暴發了。”泡泡忙又趕到控制珠前,把三層寶塔往安全的地方撤。
“我暈迷了多久?”
說話間,盧悅看向旁邊另一個計時的沙漏,淺淺的一層細沙,讓她呆了呆。
從黑暗到灰色骷髏空間,她感覺都不知過了多久,怎么看樣子,還不到一個時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