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舞斜陽!
谷令則終于在盧悅輕緩又幽遠的樂聲中,慢慢旋起了妙曼的身姿!
姐妹二人在光之環的樂聲里,互虐了大半年,才迎來了這最重要的日子,怎么可能不虔誠?
在落水澗打坐的盧悅眼睛看不見,不知道,叮叮咚咚的光之環,在隨著姐姐的舞姿而慢慢亮了起來。
斜陽將落未落,天邊月亮已升,而更為幽深的天際盡頭,卻又點亮了幾顆明明滅滅的星辰。它們與光之環,遙遙呼應,似乎伸手可觸!
正在做晚課的拂梧等人,心有所感,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到了落水澗方向。
谷令則圍著盧悅的舞步,似急又似緩,在斜陽、淡月、隱星之下,動靜相合!
落水澗下,殘碑一顫,所有凝固的畫面,瞬間活了地來,閉目一動不動的美婦,為天地所感,睜開一雙妙目的時候,忍不住露了一個微笑。
故人雖然身去,靈卻未失,真好真好!
她摸出一壺酒,狂灌一口后,喃喃道:“曦和、幽陽,恭喜你們!”說到這里,她眼含一絲水光,把酒祭散出去,“神仙居沒有逃兵,雖然遲到了,還是回來了,都回來吧!”
哪怕曾經的家園已經盡落塵灰,但她們既然從天涯的浪跡中回來了,其他人……
想到那些她原先有怨憤,有懷念的舊友們,美婦閉上眼睛的時候,兩滴清淚順著鬢角滑落。
她懷念那純凈的天空,懷念日和月,懷念漫天的星辰,懷念某些人一直用心守護的大地,懷念一切的一切……
“劫火剩殘灰,英雄碧血…滿龍堆。東風回首盡成非,不道興亡…命也,豈人為?”
輪回道上,是不是有很多人迷了路,再也走不回來了?
美婦的眼角沁出更多的淚,她在盧悅相送的躺椅上,慢慢晃著她自己。
一盞茶,一壺酒,一個諾,一生情!
他們到底明不明白,刀劍帶去的,除了熱血,還有那無窮無盡的遺憾?
妄改天道,所以陰尊出世,這是無可更改的劫。那最開始沒有天道的地方,雖然得了生息,卻也失了自己吧?
美婦目中,盡是一片悲愴!
落水澗上,谷令則旋起的身體越來越快,白沙也跟著飛揚起來,遠觀的拂梧有些恍惚,似乎天地間,只有那緩舒中輕揚又厚重的樂聲,只有那飄逸里又見力量的舞姿!
盧悅腦中,慢慢被一片溫暖所覆,緊閉的雙目卻呈另一種沁涼。
她的心蹦蹦跳,有些東西,天天見時無所謂,可是失去了,就知道,它跟命一樣的金貴。
“無思無念,盡于樂!”
谷令則告誡的聲音突然落于耳旁,盧悅心中一懔,忙重新專注自己的祝祭之樂。
當斜陽被晚霞所替,哪怕閉著眼睛,她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種召喚。
盧悅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到那熱鬧而炫麗的紅霞,露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光之環的叮咚,不知何時停止了,谷令則額間發濕,回看妹妹目中的美麗世界,扯了扯嘴角。
成功了。
她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額上的汗,跳出落水澗。
腳上帶出兩顆白沙,谷令則把它們撿起來,放在眼前打量。
祝祭之舞一切順利,不過……
谷令則目中露出一絲疑惑,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有好幾次,她好像聽到了什么聲音,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思緒,在心海里翻轉。
只是妹妹的眼睛關系重大,被她生生按下了。
現在再想找回,卻已渺渺茫茫。
谷令則嘆口氣,把兩粒白沙彈回落水澗,正要喊妹妹的時候,盧悅已然跳起。
“我看見了。”
那燦爛的笑容,如同一只要出籠的鳥兒,想要振翅在月光星河之下。
谷令則的心情瞬間被妹妹所染,“恭喜你!”
“這一次,換成你帶我周游慈航齋,我要給自己放三天大假!”
徒弟傻樂,給自己放假的樣子,讓遠觀的拂梧忍不住莞爾。
歸藏界
逍遙門坊市,林芳華的身影從傳送陣上顯露的時候,隨同一起的,還有一個蓄著短須,身量高欣,面容清瞿的男子。
“歡迎你回家!”
林芳華朝自家師兄粲然一笑,“走吧,我們先去拜見幾位老祖。”
師兄再厲害,也得跟她一樣,在申生幾位師伯祖的面前,彎下該彎的腰。
男子橫了眼想看笑話的師妹,“我想到了名字。”
“叫什么?”
林芳華轉頭只見師兄一雙長目在開合之間,閃動的隱暗星光,忍不住蹙了蹙眉,傳音道:“不管叫什么,師兄還是要對著水鏡,練習把眼中的星芒全隱去才成。”
男子一頓,緩緩點頭。
在巫界時他的修為最高,又是老祖宗,別人不會因為他眼中的星芒,而懷疑什么。
但是現在……,歸藏界別的不提,光是逍遙門,就有數位化神后期可能飛升的師長,他們固然不會害他,但他不可能永遠就固在一地。
早早去了仙界,他和師妹也將要去了。
望仙之名不能用,眼中的異色,為安全計當然更要藏好,“我出身為木,靈性起時,正是師父為泡泡解說大道之時。”他很感慨,“師妹,你說叫木道遠如何?”
“木道遠?好名子。”林芳華輕輕點了頭,“那木師兄,請吧!”
她不僅收到了谷師伯的傳信,還收到了早早的傳信。
師父的眼睛再出問題,新收小師妹身邊不凈,做為師兄師姐,他們不能老呆在安逸的下界。
天雖未塌,但多一個人撐著,總是不一樣的。
林芳華雖信早早的能耐,但師妹性子不定,戰力不強,更是事實。
申生幾個親自接待了木道遠,對這位望仙藤化形的弟子,看得很重,他們比旁人知道的更多,盧悅可以借助別的木靈回復眼睛,那木道遠,可能更有用呢。
如當初宗門一切資源向蘇淡水傾斜一樣,林芳華也被申生特別照顧了。
雖然做為逍遙門的老宿,讓徒孫輩的先飛升,有些不負責任,申生卻沒什么不好意思。
棄疾師兄的修為始終未漲,停在化神初期,哪怕有望仙丹,老師兄弟們一旦分開,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提前飛升,固然對以后晉階有利,但蘇淡水和盧悅又曾傳信,等她們其中有人進階玉仙,才是他們幾個老家伙的飛升之日。
否則……
申生明白,他們幾個戰力不足,一旦為人所趁,就是滅頂之災。
連盧悅的小徒弟,都能被域外饞風的大人盯上,他們……更有可能。
這些日子,大家努力鍛體的時候,也在努力練劍,只怕到了仙界,成了拖后腿的老家伙。
其實不論是申生還是梅枝,都不知道,蘇淡水和盧悅,早為師伯們安排好了路。
少時被他們虐,現在輪到她們硬氣一回,所以九天闕打下的江山,還得師伯們打理,甚至于…搬山!
有天幸圖在,盧悅和蘇淡水都不覺得,玉仙是多大的阻力。
更何況,師伯們有望仙丹,就算遲個幾百年,也不算什么。
逍遙一眾,除了像夏瑜那樣一飛升,就被流煙仙子塞到天幸圖閉關的,其他可都有錢的很,而大家也早為諸長輩存了一筆錢。
一縷陽光,一片綠葉,一只飛鳥,甚至小院里那四四方方的天,都是盧悅能用眼睛時,萬般不舍的東西。
祝祭之舞,讓她的眼睛,每天都有兩個多時辰的視物時間,這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絕對不長,反而更激起她對正常世界的向往。
對此,谷令則喜聞樂見,得到的越艱難,將會越珍惜。妹妹的性子是不撞南山不回頭,甚至可能撞了南山也不回頭,現在這樣,以后再干什么事的時候,定然會再想想了。
“三天時間到,我要走了。”
又一次慢步在斜陽之下,谷令則輕聲道:“跟我一起吧,回三千城大家都在一起不好嗎?”
大家一起當然好。
不過……
盧悅望著遠處剛生薄霧的山林,它們在寥寥梵音中,顯得寧靜而悠遠,“這里是佛門,佛門的人有早晚課,他們天天都要念經。
有去無回海里的真正怨靈,應該都是古仙大戰時遺下的,你覺得普通的往生經,真能超度他們嗎?”
“……”谷令則的眉頭蹙了蹙,如果普通的往生經,真能超度,妹妹怎么也不會每天一滴精血的。
“我曾經試過一次。”
盧悅輕嘆一口氣,“有點效用,不過用一滴水滅火,最后的結果,只能是水被火滅。慈航齋有菩提老樹,每一篇經文寫完了,都放在那里,自然而然地沾染菩提老樹的氣息,沾染梵音,沾染一個又一個高僧跳出紅塵,出世的心……”
世人以為,她就是無處可去,心境不好,才需要拂梧師父庇護,才需要菩提樹嗎?
怨靈身雖死,可心……還在紅塵里,還在滅世中煎熬!
谷令則懂了,“那好吧!”她回頭幫她抿了一下散出來的頭發,“這段時間晚上的修煉,你的進步還是不錯的,以后每隔一年,我都會跟夕兒商量商量,過來陪你一個月。”
山不就她,她就只能就山了。
“但是前提,你聽好,不準再去落水澗。”
盧悅挑挑眉,“你不說我還忘了,那誰說,等我眼睛好了,想知道什么,你全告訴我的。那現在,先告訴我,殘碑里的人是誰吧?”
谷令則搖頭,“哄你的話,也信?”
盧悅愕然,一直很有姐姐樣的家伙,突然變成了無賴,她該怎么辦?
控告她欺負人?
她吐了一口氣,“哼,你不說,其實我也查的差不多了。”
什么?
谷令則的眉頭一擰,聲音一下子嚴厲起來,“你查到了什么?”
“殘碑是個洞天仙寶。”盧悅為姐姐的態度奇怪,在古仙界都神秘無比的神仙居,按理說,跟自家姐姐,是不可能有一丁點關系的,“你聽過三仙界最他神秘的地方,神仙居嗎?聽說……”
面對嚴肅認真的谷令則,盧悅沒有一點保留地,把那天套拂梧師父的話,全說了一遍。
半晌……
谷令則的面色開始古怪起來。
神仙居的人,就是古巫的起源吧?
古巫族曾傳說是神的后裔呢。
如果那個美婦,真的只是一個器靈……那祖殿……
“你想到了什么?”
盧悅忙托住差點站不住的谷令則,“那人……跟你是什么關系?”
什么關系?
仇人仇人……
谷令則很想這樣說,可是一時之間,她又覺得不對勁。
如果是仇人,為何祖殿中的殘碑,一直庇護古巫十二部?甚至三千界域的人族功法,幾乎都從那里來?
如果沒仇,她為何……為何又要那樣做?
做為曾經的圣女之一,谷令則太清楚,古巫祖殿中的殘碑對三千界域的影響。
她干脆拉著妹妹一起坐到了山道上,“我頭疼,你讓我先想清楚一些事情。”
盧悅乖乖閉嘴。
雖然姐姐極力掩飾情緒,可距離這么近,她還是感受到了一些。
最開始提起的時候,她在恨殘碑時的人,恨不能喝了她的血,吃了她的肉。
但那里,很明顯,她們兩個加一起也打不過人家。
盧悅突然明了,她這么想讓她回三千城,是為了什么。是殘碑里的人,可能在她的某一世的記憶里,害過她吧?
猜到這個答案,也把盧悅嚇了一跳。
眼睛能夠回復兩個多時辰的光亮,是在那人的提醒之下。
誤入殘碑,那人對她并不友好,但莫名的,盧悅就是覺得,雖然不友好,卻有另一種熟悉…乃至沒有惡意的交往。
當然,那里面,可能還有某種惡趣味的捉弄。
但對姐姐,盧悅細想,不算短的時間里,人家真沒為難過她。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還是自家姐姐誤會了什么?
天空,不知何時黑了,盧悅有些急,她能視物的時間快到了,“我們不在這里想行嗎?在菩提樹下想事情,一定會更清明的。”
谷令則越想越亂,曾經的師父,不論是她,還是妹妹,了解得都不多。
當初妹妹身隕,她心痛欲死,才被她挑著指導著,搶進九幽,把妹妹帶回來。
她為什么要那樣做?
是……因為閻王之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