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桃棺中連個記錄時辰、日、月的沙漏都沒有,自然也是無歲月的。
決定獻祭百靈的時候,盧悅做好了余生不可出的可能,根本不敢帶那些能引人發狂的東西。
現在……
丑寅之時的失明,居然成了她和飛淵算計一天過去的時間。
到了這個時間,不休息也得休息。
因為擔心下面的殿宇里有更多人或者妖,自那日的祭拜后,她便維持每日五十篇經文的速度,想要集少成多,然后一起做個大祭!
五十篇對現在的她來說,不算是負擔,每日寫經的時候,飛淵也在同時間段,拿她帶進來的幾張大道符,慢慢研究。
二人都明白,既然進來了,想要出去,短時間里根本不可能。
同是獻祭百靈,拜祭前人,是他們的一片心,但自己的生活質量,也不能太受打擾。
師戰當年送的留音匣,這些年盧悅一直忙,都沒聽過幾場,現在好了,每日一半的閑暇時光,便和飛淵靠在一起,聽好多說書人說精彩絕倫,又跌巖起伏的故事。
那是另一個世界的精彩,是曾經觸手可及的地方。
“盧悅,看看這是什么?”
在等下一個故事開始的時候,飛淵突然摸出一樣東西,遞到她面前。
“玉笛?從哪來的?”盧悅知道他在這里撕不了空間,成了跟她一樣的人,能拿的只有手上的儲物戒指。
可是那里,她早看過,除了吃喝東西或者丹藥什么的,其他什么都沒有。
“哈!我就知道,你不清楚洛夕兒都給你塞了什么。”飛淵關了留音匣,變戲法似地,摸出一個琵琶,一只瑤琴,一只笙,一只塤,甚至鼓……,很快玉塌上便擺滿了各種樂器和樂譜。
“還有一枚她留下的玉簡,你要不要看?”
盧悅的手,慢慢摸在她會吹的塤上,“她是怕我在這里寂寞是嗎?”
“是!”
飛淵把玉簡遞給她,“她說這些東西,算她和谷令則一起給你準備的,你喜歡什么就玩什么。”
雖然這些樂器,沒一件是法寶,可是最低的都是上品靈器,平時學著玩,絕對沒問題。
盧悅接過玉簡,卻沒把神識探進去,反問飛淵,“你準備學什么?笛嗎?”
“嗯!你不覺得慕師兄吹笛的時候挺帥嗎?”
看到盧悅接過玉簡時那一瞬的失神,飛淵有些后悔把這些撈出來,此時擺了個慕天顏吹笛的樣子,想逗她笑,“你看我這樣,是不是也很帥?”
“……不帥!”
有慕天顏珠玉在前,盧悅覺得師弟學他,根本就是作死,“你還是彈琴吧!聽嚴星舞彈了那些年的琴,想來會有點基礎,不致于吵死人。”
學樂器,她不反對,可是前提是在學會之前,不能禍害她的耳朵,“或者鼓和琵琶也行,我覺得,這兩樣,可能都比較適合你。”
鼓聲澎湃,琵琶音色激昂,都給人一種力的感覺,“要不然,你學鼓,我學琵琶,等我們都學會了,就把那些年參與的大戰,全都制成樂譜。”
這是個好主意,尤其是看到她熠熠發亮的眼睛,飛淵笑了,“好!”
于是,前院和后院的靈植遭殃了,咚咚鏘鏘的噪音,沒幾天,便讓它們的葉子耷拉了下來。
悲風在鱷龍洞天,給小桃樹念了三天經,才轉道明鏡臺。
佛滔大會在明鏡臺舉辦,他的到來,讓佛門很多大佬都忍不住關注了一二。
三千界域在天道圓滿后,飛升了不少佛子,只有這個悲風,未入佛界,反而在仙盟的支持下,在有去無回海建了降魔寺。
本來有無數人,懷疑他在那里,呆不了三年,可是沒想到,一年年地,他就在那里呆住了。
“佛法千言萬語,總歸一句是:看破、放下。”
高臺上,悲風說佛,“佛法的修學是,看破幫助放下,放下幫助看破。”
看破是智慧,放下才是功夫。
這世界從不缺少聰明人,可是身在紅塵,誰沒一點舊恨心魔?
悲風知道,因為某人獻祭了百靈,心結不得解,他雖看破了,卻無法放下。只有她回來了,他或許才能看到真正想要的大道。
“放下慳貪是布施;放下惡業是持戒;放下懈怠是精進;放下嗔恚是忍辱;放下散亂是禪定;放下愚癡是般若;放下虛偽是真誠;放下污染是清凈;放下傲慢是平等;放下愚癡是正覺;放下自私是慈悲!
阿彌陀佛!”
他坐在蒲團上向大家彎腰,“正所謂,萬般皆化去,唯有業隨身!每個眾生自己造的業,都要自己來受,原本沒有誰可以代替得了,可是我佛慈悲,愿以身替之。所以佛又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如今仙界,地獄在有去無回海,是以小僧在那里建了一個降魔寺。
小僧今日此來,是向各位求援來了。”
他從蒲團上爬起,雙手合十,深深一揖后伏倒,一連三拜,“有去無回海怨靈滔天,不得解脫,小僧請求諸位,一人舍下十年期,看在‘佛’之面上,超度一二。”
大昭寺虛涯等,都知道三千界域飛升的佛子,對盧悅獻祭百靈而百般不安,他們私底下的小動作,他們可以不管,可是這位居然真的厚著臉皮,在佛滔大會上,以佛的名義,要求……
感覺牙疼的不是一個兩個。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帚木站起來的時候,果然,三千界域飛升的佛子一齊站了起來。
“師父!”
飛升之后,帚木佛法高深,拜的師父正是虛涯,“還請師父,讓弟子暫入降魔寺!”
不入三千城,并不代表,他們心中沒有三千城。
飛升之后,謙遜拜師,交好各寺師兄弟的時候,何嘗不是想在關鍵的時候,能出力一二?
流煙仙子、昌意等前輩,為三千界域在仙界撐住了一片天,才沒讓三千界域往更壞的地方滑落,此恩,他們雖在紅塵外,卻也是得惠者,又怎么能不記著?
獻祭百靈的盧悅,更是他們能飛升的恩主。
沒有她,仙盟如何能以萬仙之力,助三千界域天道圓滿?
沒有她,沒有谷令則,就沒有星引大陣,磐龍寺就不可能飛升這么多人。
“諸法因緣起,心念即為因!弟子心有掛礙……”
“行了,莫說了。”
虛涯看了一眼默然不語的拂梧,心下一嘆,“想去便去吧!鏡元師兄,你看……”
“阿彌陀佛!既然如此,佛滔會……也轉至降魔寺吧!”
鏡元說話前,也看了一眼拂梧,對明鏡臺的主持法源吩咐道:“我佛慈悲!家師祖明見大師活著的時候,亦曾到有去無回海超度怨靈。”
可惜失敗了。
但他雖然失敗了,后來盧悅再走,卻成功了。
這說明,那條路,雖然難走,還是對的。
“悲風,你起來吧,降魔寺你是主持,老衲鏡元,要麻煩主持,與我掛單百年了。”
“……降魔寺求之不得!”
悲風再次以佛禮跪拜。
朝源突然就發現,降魔寺熱鬧了起來。
一個又一個佛門高僧,各建延伸到有去無回海的斷橋,把那里,當成他們早晚課的修行所在。
佛塔亦在紀長明畫好的陣眼處一一建起,早晚的鐘聲遙相呼應,交織在有去無回海上。
他觀察了好些天,也沒發現,有去無回海的海水有丁點下落的痕跡,實在忍不住撇嘴。
再折騰又如何?
走了的人,回不來。
百靈有記載以來,只有進去的人,沒有回來的人。
這跟有去無回海的名字,倒是有些相象,可是二者……,也許有關系,也許沒關系,當年守護星空的圣者宥鳴傳下守堂時,根本沒把話說完便道胎崩潰消散了。
功德修士受詛咒,似乎與他們的某些大愿有關,可怎么破解,誰知道?
古仙滅世到現在多少年了?
想要再找一個知情的圣者……完全是做夢啊!
朝源給自己灌了一口酒,到現在為止,他唯一奇怪的便是盧悅為何到現在還活著。
那個有無數棺材的地方,一直在吸引宇宙中各種狂暴靈能以供百靈戰場,什么人能在那樣狂暴的靈能中活下來?
除非……
朝源的眼睛閃了閃,除非盧悅的桃棺另有玄機,除非三千城另有破解狂暴靈能的辦法。
他在原地轉了一圈又一圈,非常想到紀長明跟前打聽一二。
可是半天之后,還是打消了主意。
這些年來,紀長明只要研究陣法不順,都會過來,跟他打一架。
那滿是劍光的大陣中。每一次,他都體無完膚,每一次都好像要性命不保。
朝源總覺得,三千城之所以不殺他,是因為他們想讓他多嘗幾遍那種瀕死的恐懼!
偏偏冥玄石制成的命牌,還在蘇流煙手中,想要絕地反擊……
他四仰八叉躺在小樓的屋頂,望著在云中明明滅滅的月亮,眼中的神色,露出一絲懷念。
若三千城還是一千多年前紫電死了的三千城,該多好啊!
外面的事,盧悅和飛淵一概不知,兩人不出門,完全在家里玩嗨了。
飛淵咚咚的鼓聲,別有一番風情。
重敲,如滾雷過頂,蛟龍入海;輕敲,似風過池溏,嘈嘈切切;急敲,勝萬馬奔騰,驟雨急落……
而琵琶的音色,特別有穿透力,相互配合的時候,若不是被桃棺的陣法箍在院中,感覺都能沖破云宵。
“要是讓慕師兄和星舞知道,我們把春江曲水改成了殺伐之樂,一定會鄙視我們的。”
飛淵太得意了,“盧悅,你天天寫往生經,怎么殺氣還那么重?看看這落葉……”
“呀!”
盧悅一下子蹦起,她的養元蘭,這些年一直都好好的,這一次居然落了一半的葉子。
“都怪你!”
她忙給養元蘭澆一點靈泉水,“春江曲水本來多好聽的曲子,要不是你帶歪了節奏,我怎以會把音調彈那么高?”
剛學的時候,她就發現它們也受不了噪音,一個個的都耷拉著腦袋,后來再學,都用隔音結界的。
本來在結界中學的也都挺好,春江曲水她聽著不錯,才同意在院中讓這些靈植也跟著享受享受,結果……
盧悅氣得想打飛淵,“它要是死了,你就……你就別進我的門了。”
這是真生氣了?
飛淵連忙過來檢查,離得最近的這株養元蘭確實不好,真要死了,他們在這里,可找不到替換的。
“一邊去。”
盧悅一邊趕人,一邊打回春術給這株養元蘭。
“下次再彈的時候,我一定全力配合你,再不喧賓奪主。”
春江曲水應該是琵琶為主,鼓聲相配,飛淵知道,是他玩得太嗨了,此時認錯態度特別好,“盧悅,別生氣了,我保證,以后不管再彈什么,我都為配。”
盧悅橫他一眼,“真的?”
她的回春術還是不錯的,只要不再摧殘,養元蘭能好起來,這樣算,是她賺了。
“保證!”
不讓他進門,這簡直是要他命。
連門都進不了,又如何上她的榻?
不能上她的榻,又如何……
“你是想找打吧?”盧悅被他氣樂了,那色色的眼神,她又不是瞎子,“滾蛋滾蛋,我今天要吃九香享。”
“馬上做,馬上做。”
飛淵迅速逃跑,給她做九香享。
這是在妖族那邊送出一滴鯤鵬精血后,妖族幾位長老給的獎勵。
九香享,除了要放入八種外界難得一見的靈菇,還有一種只有妖族九香山獨產的九香米。
這米一顆就有拳頭大,每次做的時候,要細細切丁,加入八種靈菇一起燉上半個時辰,那鮮美的給個神仙都不換。
飛淵唯一遺憾的是,九香米他只有萬來斤,盧悅這么愛吃,他卻再也弄不著了。
院中香氣襲人的時候,盧悅已經給家里的一切靈植都打了回春術。
雖然她現在的靈力小得可憐,可功德修士的回春術無往而不利,被殺氣嚇得耷拉了葉子的,都慢慢重新伸展了。
“盧悅,吃飯了。”
接過某人討好遞過的碗,盧悅眼波流轉,似笑非笑,“真出息!”
“哈哈!”飛淵可不覺得自己沒出息,笑咪咪地道:“都是師父和慕師兄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