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霜,好風如水,盧悅慢慢把目光放到楚家奇身上。
那個拄著雙拐,好像恨盡天下人,卻又應約圍殺魔頭丁岐山的獨眼大能,現在變成一把劍打遍同輩無敵手的師兄,真好真好!
楚家奇倏然抬頭,對上盧悅的目光,無數次,他能感受到師妹偷偷瞟他的樣子,可是每次她都能先一步,在他看過去之前,把目光撇開。
變換魔修身份后,膽子好像更大了,不知道他的六感強嗎?
面對師妹越來越翹的嘴角,他也終于無法維持住冷硬表情,難得地扯了扯嘴角。
盧悅在心里為自己豎了個大拇指,真是太能干了,看看,師兄以為他一幅惡神樣子,她就能怕了,乖乖跟他屁股后面,什么都聽他的?
哼哼,做夢吧!哪怕做錯事,她在他面前也是理直氣壯,更何況,她根本沒做錯事。
她要讓師兄明白,她痛恨所有拿著魂幡的人,只有讓他明白這一點,他才能真的動手幫她忙。
二師兄跟上了,大師兄那更不會遠了,將來出關的飛淵,更是只有聽她的份。
師妹眼中一閃而逝的亮光,讓楚家奇后背毛了一下,每次她算計大師兄的時候,讓大師兄乖乖幫她做事時,他都看到過,現在終于也要對他來了嗎
楚家奇在心里嘆了口氣,臭師妹到底知不知道,她現在值多少錢?若是知道她自己那么值錢的話,會不會想點子。把她自己賣一把?
一想到她可能把她現在的樣子,換到另一個陌生女尸身上,逼著哪一個,到煉魂宗換錢,楚家奇就心下發抖。
她絕對能干得出來,還有兩粒結金丹呢。
黎景還真沒告訴盧悅她現在值多少錢,他其實也如楚家奇般,怕了這位膽子大死天的人,還有一年半,他才能離開她。若是這時候再出什么亂子。他真怕小心臟受不了。
他們這里雖然暗流涌動,可二樓棄疾房間,被叫過去的時雨和蓬生,卻是半晌無語。
大家辛辛苦苦教出來的優秀弟子。要因為一個澤水困卦變成人家的。這放誰身上誰能受得了。
“……師兄。無解嗎?”時雨盡量讓自己不去看棄疾掐爛的手指頭,“哪怕逍遙的衰弱……都能改變,我們就不能再幫盧悅。把一劫擔過去嗎?實在不行,幕阜洞我們不去了,我這就帶她離開這里。”
對師妹這樣說話,棄疾倒是一點也不奇怪,“澤水困卦居十大困卦之首,其兇險程度,不亞于……死卦!”
若是有選擇,當年的逍遙諸長輩也不會把師兄那么厲害的一個人,就那樣讓給磐龍寺。
“實在不行,我和師妹一起,帶盧悅回宗門,只要到了宗門,我倒要看看,煉魂宗有什么本事,能從我宗內傷她?”
蓬生也不愿自家弟子反投磐龍寺,“師兄,盧悅的澤水困卦一定是煉魂宗的人在搗鬼,只要我們破了煉魂宗布下的局,定能讓她好好的。哪怕煉魂宗的六大元嬰同時出手,我蓬生拼盡性命,也絕不會讓他們傷到盧悅。……師兄,你就讓我和時雨帶她走吧。”
“此為天道反噬,不是我們拼盡性命,就可幫她擋了的。”棄疾悠悠嘆口氣,“逍遙呈盧悅的太多,她的命,容不得我們有一點閃失,我們賭不起。”
“賭不起?什么賭不起?我們賭不起,難道磐龍寺便能賭得起了嗎?”時雨暴躁,“我們可以全心全意去庇護她,磐龍寺有哪個愿意全心全意庇護她?指望那個帚木嗎?他一直對盧悅虎視眈眈是不假,可磐龍寺不是他一個人的,浮游浮枷那些人,能對盧悅有幾分真心?”
她想說,師兄是糊涂了。可看到棄疾的可憐樣子,那句話幾次繞到口邊,終是又咽下去。
“……師兄!盧悅現在的身份方梅,她已經答應我,到幕阜洞就找機會,讓方梅消失,哪怕煉魂宗再找呢,只要她不暴露身份……”
棄疾伸手制止她再說下去,時雨說的,他難道就不知道嗎?
“天道反噬,哪是你們想的那般簡單?澤水困卦從來無解,這世上只有佛門的宏大佛法,可以化解一二。……一直以來,盧悅的命理,我都沒看透過,此次突然顯現,本就是天道給的一線生機,若我們沒把握好,結局是我們大家都沒法承受的。”
連那次筋脈半毀,都沒顯出一點跡象,此次……
棄疾是怕了,道家講究道法自然,雖然也有諸多經文,卻從沒像佛門弟子那般,從口到心,日日宣法。諸位師弟師妹都不是太狠心的人,沒人能想象,因為他們的私心,盧悅橫尸在他們面前的樣子。
宗門是重要,可就像帚木說的那樣,現在殘劍峰哪怕沒了盧悅也還有三個弟子,若是磐龍寺愿意庇護她,再加上他逍遙一眾,哪怕澤水困卦再厲害,棄疾也有信心幫她度過。
棄疾下定決心。“把她叫過來,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時雨和蓬生對視一眼,他們兩個確實無法接住萬一因為他們的動作,最后害了盧悅的事。
時雨走到門前,非常不想邁過去,“師兄,既然澤水困卦這般兇險,我們還是一起到甲板吧。……畢竟她方梅的身份,自己沒暴露出來,若是因為我們,在煉魂宗人面前暴露,那才是害了她。”
這個時候,怎么小心,都是應該的,棄疾點頭,三人一齊出現在甲板上。
這大晚上的,當然沒人相信他們是出來看景的,棄疾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抖了兩下,“楚家奇你出來。”
三位師伯同時下來。一定是有事了,楚家奇忙忙出來,“師伯!”
“你要和那方梅比試劍道?”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楚家奇點頭,“師伯,世上沒有最強的劍法,只有更強的劍法,弟子難得遇到一個能與我一試劍道的人。”
棄疾點頭,“方梅,你也出來。”
盧悅眉頭微擰。這個時候不避嫌。還這么叫她出去,顯然是真出事了。
“晚輩方梅拜見棄疾真人,時雨真人,蓬生真人!”
棄疾用一幅挑剔的目光看她。“你就是方梅?”
“是!”
“坐下。我有話與你們說。”
棄疾一撩衣擺。坐到甲板上,老眼環視間,所有望向這里的神識。全都縮了回去。
一個元后大能的威壓,哪怕混蛋再想聽他們要說什么,也不得乖乖退縮一邊,時雨順勢打出幾個霧結界,徹底隔絕內外。
“師伯手賤,給你批了命!”
開頭的一句話,讓楚家奇感覺不妙,若是好的,幾位師伯的臉色不會這么難看。
盧悅望望三位師伯,心頭一嘆,“是……非常不好嗎?”
“是!困卦當中,最難解的澤水困卦!”
又不是殺卦,困卦就困卦吧!
盧悅眨了好幾下眼睛,“師伯,幕阜洞十年閉關,這邊的事,我業已經全都做完,回頭,我就回宗,老老實實在宗門呆一段時間,應困卦之局好了。”
雖然她沒跟棄疾師伯學當神棍,可該有的平常知識,還是知道點的。
棄疾搖頭,“澤水困卦應為心魔劫,身死劫,此卦是諸多兇險劫中,最不可解的。……盧悅,你知道殘劍峰弟子在逍遙的特殊,你恨過師伯們嗎?”
楚家奇獨眼倏然射出一道光來,老祖臨走的時候,曾隱約跟他說過,殘劍峰弟子,在逍遙另有特殊使命的話。
那時候,他不太信,可是進到逍遙這么長時間,一天天看著,秦天和盧悅在宗門弟子中的特殊性,他也曾惶恐了好一段時間。
現在終于來了嗎?
還朝師妹先發?
“……剛剛聽到的時候,有一段時間,過得很混亂,不知道自己該是什么……”
盧悅心中安慰,幾位師伯,都是磊落君子,就算一開始有所隱瞞,也是善意的,他們付出了他們該付出的所有。
在有了那樣的家族,那樣的父親之后,能遇到這樣的師長,她其實很幸運了,“……后來我也想通了,師伯也好,師父也好,對我從無惡意。殘劍峰也許不適合很多人,可它就是適合我,我生來就應該是殘劍峰的弟子。我喜歡自由自在,我喜歡沒有桎梏……,這些在我當了殘劍峰弟子后,能享受的都享受到了。
諸位師長對我,就好像我對飛淵一樣,我一邊希望他能一飛沖天,一邊又希望,他能念在出身逍遙的份上,助逍遙走上更強一般。這一切,只是因為我們同是逍遙弟子,源于我們對逍遙的感情!不獨殘劍峰,任何一個逍遙弟子,都希望自家宗門越來越強大。
……這兩者并不沖突,所以,師伯,就算我真有心魔劫,也一定不是這方面的。”
哪怕楚家奇都聽出盧悅的真心,更不要說棄疾他們了。
“不是這個?”棄疾低頭思慮片刻,“你說就算真有心魔劫,是不是感應到可能出現心魔之劫了?”
盧悅眉稍跳了一下,“我也不知是還是不是,我只是對道魔產生了某些迷惑!不過那個,我現在也不想了,我聽心的,我的心讓我選擇什么,我就選擇什么。師祖說,心之所向,身之所往,我聽他的。”
棄疾和時雨三人,也不知是慶幸好,還是傷心好,這么早就真正意識到修心的弟子,他們卻要拱手讓人了。
“……不是心魔劫,那便是身死劫了。”棄疾嘆氣,“盧悅,澤水困卦,自古以來,都避無可避,此劫乃大兇之兆,師伯無力為你除去,只能給你指一條明路……”
盧悅看著三位師伯,發現他們的臉色都有些灰暗,這條明路也許是非常不好的。
“師伯,我不信命!”
小丫頭突兀插進來的一句話,讓棄疾艱難就要出口讓她反投佛門庇護的話,給生生的壓在喉間。
“天下本無路,只是因為人走得多了,才有了路。我只相信我自己,我的路,我的命,都是我自己的,我自己走。”
身死劫,從她這段時間的行動來看,不過是因為她動了煉魂宗的魂幡,這就像她動了鬼面幡一般,是她心心念念的,哪怕此劫破不了,盧悅覺得,她認了,雖死而無憾!
“你聽師伯把話說完。”棄疾沒想到小丫頭這么堅定,只要她自己能守住,那帚木再引誘,佛法再宏大也是無法,“佛家念經能消業果,你到磐龍寺一段時間,做一個佛居士如何?”
大不了多給磐龍寺一些東西,逍遙家大業大,還出得起。
盧悅面色一變,看向時雨,“師伯,我不喜歡寺院。”
這一段時間到底是多少時間?磐龍寺都沒人理她,她不要天天掃地念經,過那種想吃一口肉,都難上加難的日子。
時雨撫額,常跟和尚念經的人,現在來跟她說,她不喜歡寺院,這可真是……
“不行,不喜歡你也要去呆一段時間,澤水困卦能消一點是一點,就這么說定了。”棄疾這時顧不得盧悅的想法,“煉魂宗在黑市出了一千兩百萬的靈石,要買你的命,幕阜洞你不能再去了,回頭時雨和蓬生,親自送你到磐龍寺,你好好在那呆一段時間。”
連幕阜洞都不讓她進了?這怎么可以?
“師伯,幕阜洞,我是一定要進的。”盧悅一臉倔強,“煉魂宗拿那么多錢買方梅的命,回頭,我就把方梅給他們送去,我讓他們偷雞不成蝕把米,不,蝕米倉!”
“咳咳咳……”
楚家奇捂著嘴,他被盧悅的話,給驚得岔了氣,果然師妹要到煉魂宗賣她自己。
棄疾撫額,有一個不知怕為何物的弟子,是幸也是不幸!
“澤水困……”
“師伯,再說一遍,我不信命!”盧悅急得一身汗,“我這樣的人,真要信命了,那還修得什么仙?反正到頭這一身,都難逃那一日……!那我這般在修仙界掙命,還有何意義?”
棄疾啞口,好容易說服了他自己,說服了師弟師妹,哪能想到,居然在當事人身上,撞到了山墻。
“師伯,從我踏進修仙界起,就沒有一日懈怠!……如果我真信了命,我早就不是我自己了。”
真信命,就像上一世那樣,哪里有她?她早是鬼面幡里的那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小幡鬼。
別人都能信,就她不能信,哪怕這天要她亡,她也要逆了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