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剛當然知道她在。這還是他先提出來的。
一是見過她生孩子的痛楚,不希望她再次經歷;二是覺得一個家庭三個孩子夠了,有男有女子女雙全。教養得好,三個不見得比十個差。
盈芳當時是覺得三個娃忒累了,不僅她累,家里人都跟著累。要是再生一個出來,這不跟打仗似的一年到頭沒個消停么。
左右這穴道按捏式的方式,既不傷身,也不影響夫妻恩愛。要是后續想再生也不打緊,換那些個促生育的穴道按捏不就行了?
所以說,他們小倆口知道、并且是有意識地在做措施。但家里長輩們不知道啊。熬過娃們最淘氣、也最難帶的那一年后,看到三胞胎能跑能跳、甚至開始幫家里喂雞、放牛、割牛草,忽然覺得身邊空蕩蕩的,以前一天不得閑的時候,巴不得孩子們快快長大,然而真的等孩子們長大、不再黏著他們了,又開始犯抽地希望能有個小孩讓他們抱、讓他們哄……
盈芳無語地聽親娘叨絮不停,好不容易見她停下來嘗瓜子熟沒熟,忙說:“媽,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人縣里已經下通知了,不管城里還是農村,一個家庭頂多生兩個娃,多一個就要罰。倒不是說罰的力度有多恐怖、多嚇人,主要是你女婿在部隊,理該帶好頭的,結果帶了個壞頭,上頭還不狠狠批評他呀?咱做家屬的,不能替他分擔工作上的重任,但起碼能做到不扯后腿、不惹事,這不你教我的嗎?”
姜心柔噎了噎,半晌嘆氣:“唉……我沒說讓你們頂風作案啊。我就是后悔嘛,早知去年就該讓你生一個。”
其實就是心理作祟。
沒這個政策之前,想生幾個生幾個,想啥時候生啥時候生,也沒見人怎么巴急地生啊生;一旦得知這輩子最多只能生倆,完了不管歪瓜裂棗,都不得再生,心態就不一樣了,巴不得趕在這之前多生幾個,一來壯大家庭隊伍,二來將來老一輩走后,小輩們能相互扶持。兄弟姐妹多意味著人多,人多意味著力量大,力量大意味著不容易受欺負。
如此而已。
可問題是——
生孩子它不由人決定啊。
就算她有心想要,還得看老天爺給不給呢。
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也是無果,盈芳拍拍屁股起身:“陽陽他們呢?這么冷天又跑哪兒撒野去了?我去找他們去。”
“找什么呀!你爸帶他們上山接女婿去了。你剛才沒帶耳朵嗎?”
“娘!娘!”
“媽!媽!”
說曹操到曹操到,娘倆個剛聊到三胞胎,仨個小家伙一路喊著沖進來了。
臘月生的孩子,一個月長兩歲。老一輩總這么算:出生算一歲、過年又算一歲。這不才剛過五周歲生日呢,沒幾天對外介紹就要說七歲了。
許是斷奶之后,又喝了近一年的牛乳和麥乳精,三個娃的個頭相比同齡人要高不少,體質也棒棒噠。四歲開始,跟著蕭三爺、小李每天晨起扎馬步,跟著大人有模有樣地學逍遙拳,最近兩年沒見他們咳嗽腦熱過。
啊呸呸呸!這種話不能亂說。
盈芳甩了甩洗了手還沒擦干的水漬,蹲下身迎接孩子們:“跟姥爺上山接你們爸去了?”
“對!”陽陽小大人似地一本正經匯報,“可惜沒接到爸,小潘叔叔說,爸帶著金牙進山拜老金,順便接金毛它們回來過年。”
“娘啊,我也想去看老金,老金孤零零地在山里,好可憐的。”暖暖丫頭拽著盈芳的胳膊搖啊晃,撒嬌道,“可是姥爺不肯帶我們去,說山里危險容易摔著。娘你快跟姥爺說,我們不會摔著的。大不了,大不了我跟姥爺去,哥哥、弟弟就在家待著。姥爺帶我一個,肯定不會讓我摔著。”
“憑什么!”陽陽不服氣地昂著下巴嘟嘴道,“我是哥哥、你是妹妹,要去也是我去。你和弟弟待在家里。”
“不要!我要去拜拜老金,老金很可憐的,我要給它送塊肉骨頭。”
“我也想老金,老金也想我。不信你問媽,小的時候,老金最喜歡跟我玩了。”
“你說謊!老金最喜歡的明明是我!姥爺說過,男的喜歡女的,男的不喜歡男的,老金是男的,你和弟弟也是男的,只有我是女的,所以老金一定最喜歡我。”
突然發覺閨女說得好有道理,讓她無言以對。
盈芳扶額,無奈地看向跟在三胞胎后頭進門的親爹:“爸,你又給他們說什么了?”
“說啥了?”蕭三爺摸著鼻子一臉無辜狀。
說實話他也很絕望啊。外孫女不曉得哪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問得他招架無力,隨口扯個理由吧,居然被她當教科書似地記到現在。
“這不能怪我啊,她非要我回答為什么女婿喜歡你、不喜歡小李,我就……”
“你就隨口扯了句男人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姜心柔舉著鍋鏟從灶房探出頭,“嘿喲蕭延武!越來越有能耐了啊,一把年紀,當著外孫、外孫女的面,說這種不正經的話?”
“這哪兒不正經了?別看這話糙了點,但話糙理不糙啊。對不對姥爺的小棉襖?”蕭三爺轉頭笑問外孫女。
“姥爺,我要是回答對,你是不是帶我去看老金?”從廚房摸出來的暖暖小公舉歪著小腦袋一本正經問,“福奶奶熬了骨頭湯,她答應把大骨頭給我,我想拿去給老金吃。上次娘給老金燒了一串紙頭折的骨頭,我覺得老金不一定喜歡,它最喜歡的肯定是聞起來香噴噴的大骨頭。”
童言稚語最真情。
盈芳聽得鼻頭一酸,差點落淚。
四年前搬去風景秀麗的美麗山谷頤養天年的老金,最終沒有熬過去年冬天,閉著眼在竹子搭建的溫暖狗窩里安詳地壽終正寢。
作為一條邁入老齡的退役軍犬,活到它自個歲數已經很不錯了,走之前沒有痛苦、也沒有遺憾。但孩子們的感情和大人不同,他們的世界里,都是鮮活的彩色,沒有灰暗、黑白,也還不曉得“失去”這兩個詞。
老金的離開,是他們第一次直面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