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芳看了向剛一眼。
向剛捏捏她手,示意她盡管做主。
盈芳就對陳旭亞說:“嫁妝怎么能賣呢。且不說收購站給的價太坑,賣了以后想找回來也不容易。這樣,我手頭還有點積蓄,目前也不急用,明后天部隊有車來市里,我托人給捎來。”
“這怎么好意思……”陳旭亞一聽,急忙擺手,“你們倆口子的心意我領了,但這錢我不能借。”頓了頓,生怕盈芳誤會,解釋道,“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沒個三五年,這債怕是還不了多少。”
“沒事的旭亞姐,啥時候寬裕了啥時候再還,不著急的。”
盈芳摸出小荷包。
雖說出門習慣帶點錢,但大頭放在家里。
她抽出兩張五塊遞給陳旭亞:“這十塊你先拿去應急。航航的病要緊,別的都在其次。”
陳旭亞感動地眼底泛淚花,握著盈芳的手泣不成聲。
她其實不愛欠人人情,因為欠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還得清。自己家的條件就這樣,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說翻身就翻身。可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發現有個人愿意伸出援手拉你一把,是多么難能可貴。
盈芳拍拍她手背,寬慰了幾句。本想跟她一塊兒去婦幼保健院探望航航的,想到團里的車下午三點光景回部隊,這之前,他們還要去趟城西。
何況,陳旭亞手里的大包小包也不適合帶醫院去,就問了航航的手術時間,方便的話那天過來看他。
和陳旭亞告別,小倆口找到公車站。
上車前,向剛在醫院旁的國營飯店買了幾個饅頭、兩個茶葉蛋。
茶葉蛋是給盈芳的。
婦產科醫生說了,懷孕期間每天吃點雞蛋,對孕婦、胎兒有好處。
這不廢話嘛。誰不知道吃雞蛋對身體好?不說孕婦、胎兒,普通人吃了也比不吃好啊。可也得有這個條件才行。
盈芳不由慶幸,自家有小金,能時不時掏到野雞蛋。
擱其他城里人,家里養不了雞、供銷社買不到蛋,上哪兒整去?天天上飯店買一毛錢一個的茶葉蛋?這也太敗家了。
電車晃晃悠悠,把小倆口載到城西。
許丹入獄,大卡車司機擔負了一半民事賠償,按理說這事已經了了。
可盈芳內疚。
這事歸根結底,對方是被她連累的。罪魁禍首認罪受罰,但死去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城西配電廠附近的都是老房子。
一長溜矮矮舊舊的破瓦房,房前一小溜院子種著菜。
兩間房住一戶人家,都是配電廠的職工。
郭家在最西邊,緊靠垃圾站。
冬天好點,到了夏天,這味道,能讓人隔夜飯都吐出來。
盈芳還沒走近,胃里翻江倒海,扶著柳樹干吐了一場。
向剛心疼極了,扶她到樹蔭下坐好,拿出水壺喂她喝了幾口水,漱干凈嘴里的酸苦味,蹲著說:“你在這兒等我,我去一下就行了。有什么我會回來和你商量。”
盈芳吐得渾身沒力氣。
本來想歇會兒再一起去,可一聞到空氣里飄來的餿臭味,喉口又開始犯惡意,根本做不了正事。再拖下去,要放團里司機的鴿子了,只好同意。
讓他把帶來的水果、點心都提上,另外還有三十塊錢。
“主要是看看他家有幾口人,老人、孩子身體怎么樣,有什么需要咱們幫忙的……”她有氣無力地叮嚀。
“嗯,我有數。你歇著,嘴巴難受就剝個青橘,回頭咱們再去稱點。餓了就吃饅頭,別讓肚子空著。”
好不容易吃幾口蛋,結果全吐掉了,向剛沒想到女人懷個孕這么難受。
想到婦產科醫生說的,這才剛開始,只是聞不得刺鼻味兒,不聞就沒事。很多孕婦到兩三個月,沒聞都吐、吃啥吐啥。這邊飯碗還沒撂,那邊就抱上痰盂了。好不容易挨過三個月的孕初期吧,肚子吹氣似地長,腿腳開始浮腫、更累更艱難……
向營長這一刻有些后悔了,早知就讓她吃藥不生了,再不就是十月懷胎都他來。
可懷孕不是帶兵練操,他想什么時候喊停就什么時候喊停。要真半路喊停,最傷心的該是她了。
撩開她汗濕的劉海,柔聲說:“那我去了,有什么事喊一聲。”
“嗯。”盈芳點點頭。
郭曉明滿臉臟兮兮地蹲在自家地頭挖蚯蚓玩,好不容易挖到一條,喜滋滋地想要拿給隔壁的鐵軍哥釣魚,一道陰影擋住他頭頂的烈陽。
他好奇地扭過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啊眨的,開口問:“叔叔,你找誰啊?”
“我找郭來恩家,是這兒嗎?”
“郭來恩是我爹,不過……”郭曉明吸了吸一長溜黃龍鼻涕,黑白分明的眼睛浮起一層朦朧的水霧,“我爹上個月死了,家里就剩我娘和我阿奶了,我帶你找她們去。”
郭曉明把蚯蚓放進缺口的臟瓦罐,帶著向剛往家走,邊走邊好奇地問:“叔叔,你也是我爹廠里的職工嗎?你長得好像解放軍啊……”
向剛笑望著他:“我就是個解放軍。”
郭曉明:“……”
過了片刻,興奮地蹦起來:“真的嗎?叔叔我好崇拜你啊!你怎么成為解放軍的?你小時候是不是特別喜歡玩打仗游戲?我也喜歡,我最愛拿著掃把當機槍、噗噗噗朝敵人掃射的那種了。老喜歡玩了,那我長大了能不能當解放軍呀?像歌里唱的,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曉明,誰來了?”屋里的婆媳倆,聽到動靜,走出來看。
郭曉明蹦跳著跑上前:“阿奶,娘,這是解放軍叔叔,他找我爹來著。”
婆媳倆瞬間黯然了神色。
向剛不急不慢地遞上手里的東西:“其實是來看大娘和嫂子的。郭兄弟出事那天,我媳婦也在現場,她一直都想來看看你們,可身子不爽利沒辦法來。這些是她的一點心意。”
聽是這么回事,郭家婆媳面色動容。
拿來椅子讓向剛坐。
郭曉明更是殷勤地給他倒了杯茶。
說是茶,其實就是屋前屋后摘的薄荷葉,泡的白開水。
不過夏天喝,清清涼涼的還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