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男撂下筷子。
蘇玉芹還沒等說啥呢,江源達先不高興了:
“這就吃完了?那是吃飯嗎?飯碗里剩這么多。”
沒有等到女兒回答,江源達更不滿了。
他深吸口氣,壓著聲音道:
“現在外面有多少孩子,跟你一邊大,一個月都吃不上口肉。父母下崗的,家里有困難的,都趁著寒假在外面頂暴雪拉煤掙錢。想吃頓像樣的,那么容易呢?到你這就抿那么兩口。坐下,再吃點兒。”
江男直接扭頭去廚房了,幫她媽把之前用過的炒鍋刷出來。
蘇玉芹也挺納悶:“這孩子今天是咋的了?”又沖廚房門喊道:“你放那,一會兒我整。聽你爸的,再回來吃點兒唄,我白忙活了。”
“媽,我吃飽了,特香。以后你再多給我做點兒蔬菜。”
蔬菜?
“那你明個兒是吃蒜苗啊還是豆角啊?”
“豆角。”
蘇玉芹小聲嘀咕:“冬天新鮮豆角可貴了,凍豆角你還不愛吃。行吧,明個就去早市,再買條魚。”
江源達聽到那娘倆對話直擰眉。
之前還覺得女兒是不愛說話,可這么一細尋思,明顯是不愿意搭理他。
因為啥啊,不理他?
蘇玉芹把女兒的剩飯遞給丈夫:“你打掃了吧。”
江源達接過飯碗。
“她爸,你把那飯放紅燒肉那盤子里,蘸菜湯那么吃,可香了。來,我給你泡這里頭,省得明早再熱。”
江源達忽然一股邪火上心頭:“你別管我!我愿意咋吃咋吃!我小孩兒啊?”
蘇玉芹撇了撇嘴,沒敢吱聲,她也干脆下桌走了。你不小孩兒你一人吃吧,沒人陪你在這干坐著。
廚房里,娘倆在有說有笑的刷碗。
江源達站在客廳,喝著媳婦泡的茶水,看著那玻璃拉門倍感像個局外人:
“男男?出來,跟爸呆著。別在里面幫倒忙,你媽能轉開身嗎?”
他女兒照舊沒搭理他。
高大的男人有些泄氣地放下茶杯。想了想,蹲在了電視柜那,按開VCD機。
手指在一堆碟片里扒拉著。甲方乙方葛優那張臉都露出來了,江源達又給塞了回去,找到帶有陳小春照片的碟片放進機器里:
“男男?鹿鼎記開始了。”
嘩啦啦廚房拉門被推開,江男目不斜視路過她爸,徑直走向衛生間:
“媽,我洗澡去了。”
“噯!洗好了喊我,我給你找換洗的。”
“知道了。”
江源達以蹲的姿勢側頭看他女兒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恰好蘇玉芹端著洗臉盆出來了,他更無語了:
“你是不是閑的?一天天不嫌累的慌,早一遍晚一遍,等會兒就睡覺了。再說咋擦那地,面積能擦大啊。”
“你瞅你說那話,抬腳。這都燒暖氣呢,冬天屋里灰大。我不收拾,都得吃你們爺倆肚里。”
蘇玉芹說話的同時,把洗臉盆往地上一放,動作利索的把頭發挽了個發鬢,洗抹布。
江源達摸褲兜里的煙去了陽臺。邊抽煙邊時不時回眸看向穿他淘汰下來舊毛衣的妻子,那位恨不得連沙發后面的灰塵都給摳出來。
挺大個體格子,吭哧吭哧的收拾,累的呼哧帶喘,說也說不聽。他媳婦啊,瞅著脾氣挺好,實際犟得很。對著夜色再次無奈地搖頭。
掐了煙,江源達開始翻柜子、燒開水。看了看手表,閨女應該快洗完出來了。就吃那么點兒,半夜不得餓?
給孩子沖了一杯高樂高。晾上,出來喝溫度正好。
此時浴室里,江男頭頂水流嘩嘩作響,可她在浴頭下面卻做著伸展運動。不停地吸氣呼氣,試圖平穩情緒。
這重生的第一天太過混亂了。
做完最后一個下沉動作:“呼!”
她閉著眼睛提醒自己:
江男,重生回來的意義,絕不是讓時間浪費在毫無意義的人身上,被他們氣的七竅升天最沒出息。
而是補那些遺憾,性情不再有缺陷,從此要勇敢。也要讓媽媽和所有愛我的人多姿多彩,讓很多愛可以重來。
江男在水流下握拳砸空氣,這次喊出聲了:“加油!”
但她剛喊完就泄氣了。掐著肚腩上的三層肉,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真可謂又高又壯。呲一下牙,她都不愛瞅自個兒。
肩膀耷拉著,歪頭自言自語道:
“唔,怎么辦?好多年沒吃媽媽的菜,好饞吶。這一身肉,難道又要經歷長達一年的魔鬼訓練?”
……
江男剛從浴室出來,蘇玉芹就擺手指著客廳茶幾上的高樂高:“你爸給你沖的,巧克力味兒,來喝嘍。”
“媽給我找秤吧。”
江源達將電視按暫停,明白為啥不好好吃飯了:
“你要減肥?胡鬧!正長身體階段,營養跟不上影響長個兒。這再過半年眼看就要高三了,一切都以學習為重。再說哪胖了?”
隨著江源達這番話,蘇玉芹脖子僵硬轉頭看女兒的身材。默默道:這還不胖啊?要不是怕女兒學習太累,營養跟不上,真該減減了。心里還有點兒自責:閨女隨她。
江男聲音平靜但很堅持:“媽,給我找秤。”
電視遙控器啪嗒一聲扔在了茶幾上,江源達望著穿一身玫粉色線衣線褲圓滾滾的女兒,立著眼睛:
“不許減,聽見沒有?等你上了大學,自然而然就瘦了。胖點兒有福氣,你看看你媽。”
最后一句讓娘倆齊齊翻白眼。江源達還不自覺繼續道:
“你也不需要整那些沒用的。將來想干啥干啥,現在想吃啥吃啥。”說著話時,將裝有高樂高的杯子往前推了推:
“后半夜該餓了,喝了!”
“你喝了吧!”江男扭頭回自己屋,這也是重生后跟她父親說的第一句話。
江源達指著妻子,不可置信道:“她剛跟我喊?這什么孩子,你怎么教的?才多大就不聽話啦。”
蘇玉芹和稀泥安撫:“別吵吵,我去給她找秤,那你趁熱吧。”說完也趕緊溜進臥室。
江男坐在書桌前,一邊拿毛巾擦著頭發,一邊草草翻閱攤開的寒假作業,頭疼了一瞬。隨后又拉開幾個抽屜查看。
隨著翻到的東西越來越多,她慢慢停下了擦頭發的動作,將毛巾放在了一邊。
少女的小胖手拿出個小鑰匙,打開了一個大盒子。
里面裝的東西很雜:漫畫書,歌詞手抄本、林志穎蘇有朋鄭伊健的不干膠。
她撿起其中一張,摩挲著蘇有朋的臉蛋:“嘖,這時候你真嫩吶。”說完又扔在了里面,注意力全轉移到紅色大大卷的圓盒上。
她忽然一笑,想起是啥了。打開看,果不其然。
這里面裝的不是泡泡糖,而是她們家這一片的學霸、比她高一屆任子滔的一寸照片,初中時去任家“撿”的。
想起任子滔,往事似浮現在江男眼前。
小學五年級,任家和她家住對門。
子滔哥他爸愛敞門吃飯,不,應該說是熱愛蹲門口吃飯,說是改不了的老家習慣,還強迫他兒子一起。
而她經常透過門眼觀察,只要子滔哥哥端飯碗一出來,她就扭頭催她媽開飯。
那時候她仗著年紀小沒皮沒臉,端著二大碗也湊到任家門口。但凡不小心碰了下帥哥哥的胳膊,她就會沖任子滔傻笑,有種丑小鴨占了白天鵝便宜的竊喜感,越傻笑吃的越多。
后來,她念初中時,任奶奶他們來了,兩室一廳住不下,任子滔搬家了,她失落到捶床蹬腿跺腳生悶氣。其實就隔六棟樓好嘛。
江男想起過去的種種,笑看窗外正在飄落的雪花:
嗯,現在任子滔應該是私立高中的頭號重點苗子。
再過幾個月,他將贏來人生的第一個小高峰,這一片家屬區也跟著與有榮焉沸騰了。
清華北大復旦會紛紛爭搶給任家打電話,開出各種條件誘惑任爸爸,而任子滔選擇去了清華,從此走上人生巔峰,最終落腳美國。
江男低頭再次看向大大卷盒子:那張一寸照片、清秀大男孩的臉上,還放著一顆喔喔奶糖,是子滔哥給的。
三年了,沒舍得吃。
她蓋好蓋子。往事真不堪回首,少女心啊少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