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榻上垂了幾重素紗帳,秦彥昭平穩的呼吸聲,自帳中傳了出來。
這所院子的正房廊下也點了燈,倒是頗為明亮,秦素幾步便行至榻邊,將床帳掀開,細細打量著熟睡的秦彥昭。
他睡得很沉,兩掌交疊放在胸口,那睡姿一如他的呼吸,也是安安穩穩、規規矩矩地。
秦素只掃了一眼,便小心地將帳子掛起了半幅,不敢弄出半點響動。
其實,她大可不必如此小心,就算她現在大喊大叫,除了那幾個還躲在野地里等著的小蟊賊外,這整間驛站的人根本就不會被驚醒。
可是,所謂做賊心虛,秦素不由自主地便將動靜放到了最輕,連呼吸都是小口小口地來,生怕驚醒了什么一般。
隨著帳子掛起,廊外的燭火也照亮了秦彥昭的半邊身子。
秦素便伸出手,在他的身上摸索起來。
阿承說過,書匣的鑰匙秦彥昭是貼身藏著的。
隔著雪白的中衣,秦素的掌下是尚為青澀的少年身體,并不強壯,摸上去頗是硌手。
她皺著眉頭,小心地上下摸索了一會,便在秦彥昭的腰間尋到了一只小荷包,解下細看,里頭正放著那三把鑰匙。
果然是隨身攜帶、片刻不離。
秦素忍不住挑眉。
這圖冊于秦彥昭而言,竟是如此重要,為什么?
明知私自藏匿官制圖冊乃是大罪,卻仍舊甘冒奇險逆風而行,秦彥昭目的何在?
難道說,這圖冊他還有別的用處?
這些念頭只在秦素的腦海中略打了個轉,她便放下了。
管他為了什么,先把這禍害去了才是正經。
拿了鑰匙離開榻邊,秦素往四下看了看,很快便將視線集中在了榻腳。
那只大書匣實在太過搶眼,即便在夜色中也極為醒目,上頭的玄漆反射著燈光,想不注意到都難。
秦素暗自撇嘴,也顧不上什么動靜不動靜了,大力將書匣拖了出來,拿鑰匙開了鎖。
匣蓋開啟,那幾卷圖冊正安靜地躺在匣中,上頭系著打得極精致的麻線絡子,絡子下還綴著流蘇。
秦素抬手就將絡子解了下來,往旁邊一扔,旋即便翻開圖冊的邊角,一張一張地確認官印。
圖冊共有五張,益州所有郡縣皆在其列,果真是一份齊全得不能再齊全的官制圖冊。
這結果并未出秦素預料,然而,此刻的她仍是滿面驚喜。
有了這份“大禮”,想必江陽郡的局面,又要再動上一動了。
秦素彎起了眼眸,將圖冊重新卷好,又在匣中翻揀了一會。這匣子里倒真有不少好東西,古墨、孤本、陳硯等等,還有一只小布包,里頭裝著不少銀角子,打造得頗為精致,上頭也并無表記。
秦素忖了片刻,便將那一包銀角子并幾塊古墨皆拿了出來。若是單單只拿圖冊便顯得太刻意了,很容易引起秦彥昭的懷疑,倒不如多拿幾樣。
取出所需之物后,秦素便將鑰匙隨意拋在了墻角,書匣也仍舊攤開放在床邊,做出一副賊子翻找的假相,隨后心念微動,又轉去衣箱里翻了一會,揀了兩樣事物收著,再將衣箱依原樣蓋好,便出了屋。
阿承正自等得心焦,總怕哪里冒出個人來,一直便縮在廊柱的陰影里,警惕地四下張望著。此刻見秦素出來了,他大松了一口氣,立時迎上前去輕聲問道:“得手了?”
秦素向他笑了笑,舉了舉手中的圖冊,又向他豎了個大拇指。
阿承也笑了,再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心頭微定。
六娘子說過,此事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讓他盡管放心。
不知為什么,對秦素的話,阿承有一種本能的信服,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這種信服始于何時、何事、何地。好像,就這樣一直幫著秦素傳話遞消息,便在這幾番往來之中,那種信服的感覺,便一點一點地加深了。
阿承一面想著,一面又去看秦素。
秦素此時正四下打量著,心里轉著念頭。
圖冊已然到手,但事情卻還沒完,若這院子單單只秦彥昭一人失竊,也顯得太假了些,她還須做足這場戲。
心念既定,她便將圖冊交予阿承捧著,復又轉去了東、西兩廂,將秦彥直、秦彥柏等幾位郎君的房間亂翻了一氣,搜出了不少金銀并幾樣值錢的小玩意,一并抱了出來,還故意在路上散落了幾角銀。
“如此一來,便不會有人相疑了。”秦素對阿承說道,當著阿承的面兒打開包袱皮,若無其事地將這些細軟裹了進去。
阿承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簡直無法想像,身為士族貴女的秦素,居然會這樣大肆偷東西,還偷得如此理直氣壯,這完全顛覆了他對士女一貫的認知。
秦素亦自知,經此一事后,阿承對她的看法會有極大的改變,可是她還是沒辦法多做解釋。
她是戌正過半出來的,如今已過去了小半個時辰,而她今晚的計劃才只進行了一半,時間殊為緊迫。
她不敢再耽擱,飛快地將包袱塞進目瞪口呆的阿承手里,復又自懷中取出了一把剔骨尖刀。
看著那雪亮的刀尖兒,阿承眼睛一下子瞪得銅鈴樣大。
女郎這是要做什么?竟還要拿刀子捅人不成?她要捅誰?
還未等阿承想出個所以然來,卻見秦素疾步行至正房門邊,提刀便刺向了門栓,在阿承驚呆了的表情中,她動作極為利落地來回劃動幾下,在門栓上劃出幾道刀痕,復又轉至兩廂及大門處,如法炮制。
看著動作敏捷的秦素,阿承的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了四個大字:
剪徑大盜!
不對,那剪徑的強盜是直接攔路去搶,而秦素此刻的行為,更像是……入室偷盜的蟊賊!
如此一想,阿承連嘴巴都張大了。
以前在田莊時,他也曾隨周嫗去鎮上玩耍,聽過幾回說書先生的書,對那書里說的飛檐走壁的俠盜亦是有所知的。
此刻看這位六娘的行徑,怎么就比那說書先生說得還要更像那么回事呢?若不是親眼所見,阿承絕不會相信,一個深宅里的士族貴女,居然能這樣熟練地干出這些事兒來。(